薛紹心裡很清楚的知道,在現在這個當口,朝廷是絕對不會派兵出征的。
如今皇帝剛剛駕崩,大唐面臨皇權更迭,穩定朝綱確保DìDū的安寧是重中之重。與之相比,餘下之事皆是次要,包括突厥人要造反。
哪怕大唐失去幾個邊鎮城池和一些疆土,在天后與裴炎這樣的上位之人看來,不過是疥癬之疾。
但是天后既然問了,薛紹就直言不諱的說了。因爲職責所在,說不說在於自己;採不採納,那是朝廷的事情。
如若派兵,多少兵馬纔算足用誰能掛帥,方能稱職武則天沒有急於否定,繼續問。
薛紹答道:天后,突厥人以騎兵爲主往來迅捷行蹤飄乎,做戰的風格也是興之所在遊移不定,除非我們事先知道他們要攻打哪處地方,否則只能拉長戰線嚴防死守。北疆有邊境千里,若想防止突厥騎兵南下劫掠,至少要守住陰山以南豐州一帶的七百里黃河防線。
豐州,七百里黃河防線武則天吸了一口涼氣兒,那得要多少兵馬駐防又得要多少錢糧的支撐
臣保守估計,二十萬大軍勉強堪用。薛紹說道,至於錢糧這可能就得去問宰相與戶部的那些人了。
二十萬,才勉強堪用武則天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另外一個關於掛帥人選的問題,她索性都懶得問了。
遍觀如今的大唐朝野與軍隊,除了程務挺與薛紹,還有誰能帶得了二十萬大軍呢
那,捨棄豐州,據夏州朔州重鎮而禦敵,如何武則天問道。
薛紹直搖頭,天后,豐州七百里黃河沿線,是突厥人越過陰山之後南下的必經之路。一但這個缺口被打開,從豐州到夏州的千里坦途,突厥人的騎兵將會**防不勝防。最多,我們只能在夏州稍作抵禦,防止突厥人突破西部邊防插入大唐的關中腹地。豐州若棄,千里疆土盡喪敵手。突厥人的氣焰將不斷高熾,實力也將極大增強,從此成爲大唐最大的邊患。這個後果,不堪設想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之奈何武則天很惱火。
薛紹小心的道:天后,就讓臣率領右衛的西征軍將士,去鎮守豐州吧
不可武則天突然提高了聲調,你都傷成這樣了,只能臥牀歇養。本宮可不希望因爲一時之得失,而葬送大唐百年之棟樑
薛紹苦笑了一聲,那讓惡來將軍率軍前去,也可
武則天沉默了一陣,站起了身來,容我三思。
臣,恭送天后。薛紹當然也不至於死纏爛打,拱手而拜。
你只管躺着好生歇息,若有重大軍情,本宮會親來與你商議。右衛大軍的瑣碎軍務你儘量交給李多祚與薛楚玉代爲處理,餘下之事你不必多想。武則天叮囑道。
臣知道了。
武則天走了,薛紹輕吁了一口氣,趴在了牀榻之上。
參議軍國大事,這是宰相纔有的權力。可是今天武則天跟薛紹談了這麼多的軍國之事,這讓薛紹感覺,自己在朝堂之上的角色已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以前的那個體制邊緣人薛紹,今天,好像已經正式步入了朝堂,參與到了大唐的重大軍政決策當中。雖然自己提出的構想未必就一定會被採納實施,但是至少,自己已經能夠直接向朝廷表達自己的意志了。
這很重要。
這一次和武則天的談話,對薛紹來說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意義。
裴炎
薛紹很難不想到這個人,至從北伐歸來,就屢屢遭受他壓制挑釁甚至是羞辱。比如程齊之的婚禮之上,比如自己想要給裴公報喪的時候。
但是到了今天,他還能那樣對我嗎
薛紹反覆思忖,裴炎就是一塊攔在自己面前的重大絆腳石。遲早一天,自己將要和他兵戎相見,一決生死。
但絕對不是現在。
如今大唐面臨重大的危機,一切私怨都應該被拋到腦後,所有人同心協力渡過危機纔是重中之重。如果自己這個帶兵的軍帥和執政的宰相,在這樣的時候鬧矛盾,將對整個國家和朝廷帶來不可估量和不可挽回的損失。那樣,兩個人都將被國家與民族唾棄,無異於自掘墳墓。
薛紹堅信,裴炎的心裡也是有着這樣的底線和覺悟的。乃至於從一開始,薛紹就相信行刺一案絕不是裴炎所爲。那種不顧大局損人敗國又不利己的愚蠢陰謀,不是裴炎這樣的人能幹得出來的。
所以就目前而言,薛紹還是打算拋下私仇與政見相佐之爭,和裴炎精誠團結,共渡危機。
於是次日,薛紹主動向天后提出,想要和裴炎裴相公,當面談一談。
武則天感覺很意外,但她同意了。
裴炎雖然貴爲宰相,但薛紹是病號,所以還是裴炎屈尊來到了薛紹的病房裡。
大將軍,找我何事裴炎主動開腔,倒是和顏悅色。
裴相公,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也不用繞什麼彎子。薛紹說道,這一次,我們可能面臨了重大的軍國危機。
本閣知道。裴炎點了點頭,昨日你與天后商談,事後天后已經對本閣說過了。大將軍還是很有見地的,本閣對大將軍的軍事才能還是很佩服的。
佩服就不用了。薛紹無所謂的笑了一笑,說道,當務之急,是想出一個處理的辦法才行。漠北的變故,至今還是軍國機密,只有你我二人與天后知曉。所有,還得是我們三人來拿主意。
這是當然。裴炎說道,如今陛下剛剛駕崩,朝廷正處危難動盪之中。爲了大局穩定着想,此事暫時秘而不宣。若要實施處理辦法,也得是隱秘行事。
那裴相公,可曾有了應對之法薛紹問道。
裴炎皺了皺眉頭,表情有一點慍惱也有一點尷尬。
薛紹心裡稍稍的暗爽了一把,你不是宰相麼,軍國大事盡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就不能拿出一個處理辦法我知道你不擅長軍事,我故意這麼問你的你要是再敢提出一個類似處斬伏念這樣的愚蠢辦法,看我不當場罵你個狗血淋頭
別人怵怕於你,裴公忍讓於你,就連天后都坦護着你,我可沒那麼好惹
裴炎想了一想,幽幽的說一句,難道大將軍是想,讓本閣自刎以謝天下,然後把本閣的頭臚送到草原上去,安撫草原部衆
薛紹差點就笑了起來。
得,這倒是辦法
但是這個辦法,好像沒有什麼實用價值。誠然裴炎是伏念等人被斬殺的幕後主使,但是把宰相的人頭拿去安撫突厥人,那非但是起不到半點安撫的作用,反而會讓突厥人更加洋洋自得肆無忌憚。
裴相公說笑了。薛紹儘量用正常的口吻說道,如果大唐都已經淪落到了用殺害自己的宰相去安撫邊患,那還不如讓國土盡喪敵手呢
裴炎的臉皮一繃,鬍鬚都顫抖了幾下。
很顯然,他被薛紹的這一記冷幽默給狠狠的嗆了一下。
那依大將軍之意呢裴炎倒是有點涵養,忍住了沒有發作,用正常的語氣反問道。
薛紹說道:我以爲,就算朝廷不派大軍前往豐州駐防,也至少要做出一點嚴加防範的姿態。必須要讓突厥人知道,大唐已經有所警醒有所防範。那樣至少,可以讓他們心懷猜疑與忌憚,不再那麼有恃無恐。常言道做賊心虛,如果此法能夠延緩突厥人的造反與南下劫掠,那就是最大的收穫了只待朝廷渡過了當下的危機,我們騰出手來去對付他們了
裴炎頓時眼睛一亮
薛紹從他的微表情當中讀出了一個訊息此法甚妙
裴相公,以爲如何
大將軍言下之意,是讓大唐在豐州一帶大造聲勢多布疑兵裴炎反問。
薛紹點了點頭,我只是一名將軍,在兵論兵。實際操作起來是否可行,我並不十分了解。我只知道如果敵軍來犯我軍兵力虛弱無以抵擋,我要麼腳底抹油趁早溜之大吉。要麼,我就用這樣的疑兵之計來蠱惑對方。就算不把他嚇退,也可以爭取時間等候援軍。
裴炎嗞了一聲,眼神當中露出了一絲驚奇之色。
薛紹又忍不住差點樂了,很顯然,裴炎這個傳統的古板的儒家仕大夫,對自己這種兵油子似的軍事戰術,既感覺到驚奇又感覺到了它的實用價值。
當然,這也正是裴炎死活也想不出的辦法
大將軍既然早已成竹在胸,爲何昨夜沒有對天后明說裴炎問道。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天后統籌全局,問的是國策與戰略。所以我只對天后說了大體戰略上的提議。裴相公是宰相,具體負責各項軍國大事的處理與安排。所以,我纔對裴相公說了具體的戰術安排。再者,這個戰術有那麼一點點上不得檯面,豈能對天后當面來說
裴炎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薛紹這些話還是說得很有道理的。
裴相公若是覺得可行,就該儘快安排人手實施下去。若是覺得不可行,也該儘早想出別的應對之法。薛紹說道,如果不出所料,突厥人很快就要動手了。因爲洛陽行刺,他們已經打草驚蛇。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我們的時間則更少了
本閣知道了。裴炎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非常正式的對薛紹拱手一拜,多謝大將軍提點,本閣,謹受教。
裴相公客氣了薛紹笑了一笑,拱手回禮,既是同殿爲臣,就該同舟共濟,共赴國難
裴炎眉頭稍稍一擰,眼神深深的看了薛紹兩眼,點了點頭,大將軍所言極是。同舟共濟,共赴國難
薛紹微然一笑,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裴炎是敵人,但他絕對不是小人。
累了,今日只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