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香兒前腳剛走,一名從洛陽快馬趕來的班劍女婢,又給太平公主帶來了一則重鎊消息。
風波接朣而至,令人應接不暇。
原來,河北“殺官**”發生之後沒多久,紅葉商會設在洛陽的商會總肆馬上就被關閉查封了,商會最重要的幾名掌櫃也已經被拘拿下獄。同時,紅葉商會設在長安和終南山的商肆與廠房也已被查封,下獄之人多達百人。
最令太平公主震驚和憤怒的是,有大理寺的公人跑到洛陽的太平公主府裡,想要捉拿虞紅葉本人到案。留守公主府的楊思勖出面阻攔,雙方釀出了衝突。楊思勖死守府門,對方仗着人多勢衆想要強行突入。豈料楊思勖武藝奇高,被數十人圍攻仍舊不落下風,還打傷了對方多人。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後來大理寺公人亂箭齊放,楊思勖身中數箭渾身浴血,仍舊死守府門寸步不讓。
最後,虞紅葉自己打開了府門走了出來,主動要求歸案大理寺接受調查。楊思勖苦苦哀求甚至抱着虞紅葉的雙腳不讓她離開,無奈虞紅葉還是跟着大理寺的人走了。
“終於還是,直接打到我們頭上了!”太平公主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像今天這樣憤怒過,她的指甲都已經掐進了手掌裡,鮮血迸流。
上官婉兒連忙拿出自己的絲絹手帕給太平公主包紮,一邊勸道:“殿下勿急。想那司刑寺(即大理寺)也只是奉命行事,並不敢將紅葉當真如何。”
太平公主雙眼微眯,眼中似有薛紹臨陣時的那般溢溢殺氣,沉聲道:“奉誰的命?”
上官婉兒怔了一怔,一時無言以對。沉思了片刻,她只道:“看起來,這並不像是皇帝陛下的手腕和作派。”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對上官婉兒的看法表示認可。上官婉兒說得沒錯,真要是武則天下了命令要捉拿虞紅葉歸案,從宮中派出一名宦官加一紙聖令,遠比成百上千的大理寺公人厲害得多。似這般強行闖府硬要拿人,與其說是奉公辦案倒不如說是肖小作亂。
“看來有人故意先下手爲強,強行要將虞紅葉捲入到殺官一案當中。”上官婉兒說道:“如此一來,姑且不論虞紅葉最終是否會被定罪,百姓仕人都會不由自主的認定虞紅葉跟此案脫不了干係。行商最重一個‘信’字,這一**定然會對紅葉商會的聲譽產生極大的負責影響。”
“若是連東家和商會都沒有了,還何談信譽?”太平公主的臉色越加陰沉,咬牙道,“婉兒,你可別忘了郭安之死。現在我們的敵人可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他們再也不會像以往那般溫吞隱晦了。”
這時,前來報信的班劍女婢又道:“殿下,宮中眼線還傳出了重要消息。”
太平公主精神一凜,“說。”
女婢道:“數日前的黃昏,也就是殺官一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前昔,宰相宗楚客入宮求見神皇。君臣二人在龍舟之上私談多時,所談之事多半與駙馬有關。”
雖說武則天是皇城禁中至高無上的唯一主宰,但太平公主自幼在宮中長大,上官婉兒更是侍駕多年。二人想在宮中培植起一兩個精幹得力的心腹耳目,倒也並非難事。
女婢繼續道:“宗楚客自稱要‘死諫吾皇’,寫了一份極厚的奏章列數駙馬的無數罪狀。其中細則如何無從知曉,但宗楚客當時說了一些話,如今想來是與虞夫人的被捕下獄頗有關聯。”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同時神色微變,“說下去!”
女婢應了諾,說道:“當時宗楚客引經據典,說人主有五壅:臣閉其主曰壅,臣制財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義曰壅,臣得樹人曰壅。又說,臣閉其主,則主失位。如今薛紹獨掌軍事無人可制,諸軍只知薛紹不知陛下,這不是蒙敝聖聽是什麼?”
“宗楚客還說,臣擅行令則主失制。如今但凡事關突厥,無論軍事邦交大小事宜盡由薛紹一人獨專。他的眼裡非但沒有了朝廷法度更沒了天子聖威。長此以往,這大周之天下究竟是神皇之天下,還是他薛紹之天下呢?”
“宗楚客又說,臣得行義,則主失明。臣擅行令,則主失制。這些年來薛紹總領軍事,凡麾下將校士卒之人心,盡皆被其收買。陛下可還記得當初韋待價接掌夏州之事否?那些曾經效力過薛紹的將士多半都不理會韋待價,導致軍心不齊上下離叛,這纔有了靈州之敗河隴之失。爾後薛紹單槍匹馬重回河隴,轉瞬間重聚百萬之師收復疆土。薛紹此舉功勞固然不小,但是朝廷正式封授的封疆大吏和君王的恩威還不如薛紹一人之恩信,這背後隱含的真相,難道不思之令人脊背發寒嗎?”
“宗楚客還說,臣得樹人,則主失黨。這些年來薛紹在軍隊裡廣結黨羽豎立恩信,乃至如今大周的軍武一脈唯薛紹獨尊,朝廷之令都還不如薛紹的隻言片語來得管用。這對大周社稷、對陛下來說,都是極大的隱患啊!”
“宗楚客最後說的,便是臣制財利,則主失德。如今的紅葉商會的店肆遍及天下,除了自身經營的財貨獲利滾滾,凡大周商旅走卒還都將財貨存入了他們的錢莊。如今,天下財貨幾乎已有半數歸入紅葉商會之囊中。古有呂不韋最多也就富可敵國,現如今大周之國庫與紅葉商會相比,恐也是遠遠不及。一但他日薛紹別有所圖,振臂一揮應者雲集之餘,連軍餉錢糧亦是半分不缺。陛下,此一危機甚至遠勝於三十萬大軍啊!”
聽到這裡,太平公主已經在用深呼吸強力的壓制自己即將暴走的情緒。
上官婉兒連忙揮手示意那婢子別再說了,另道:“殿下,宗楚客與武三思等人沆瀣一氣處處爲難夫君,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了。他會在陛下面前說出此等話來,想來也是不足爲奇。”
太平公主沒有對上官婉兒的話發表看法,只是問那女婢:“當時陛下是何等態度?”
“陛下並未多言,只說‘朕心中有數’。”
“僅此一言?”
“對,僅此一言。”
太平公主沉吟了片刻,說道:“宗楚客的進言,怕是早在我母心中思慮過千萬遍了。此等淺顯的君王之道,她豈能不知?”
上官婉兒點頭,“殿下所言甚是。人主五壅,非但是陛下了如指掌,連我這個曾經陪伴在陛下身邊的女官,亦不陌生。”
“但也正因如此,宗楚客的進言才顯得字字誅心,異常危險。”太平公主說道,“人的心思向來複雜,任憑出現什麼樣的想法都不奇怪。但是,一但這個想法剛好被外人說中,它就會顯得格外的刺眼,格外的引人注目。”
“如此說來,宗楚客選在流言盛起之前進此一言,當真是用心極其險惡了!”上官婉兒驚歎道,“這也就不奇怪,大理寺的人都敢闖到太平公主府前去捉拿紅葉了!”
“婉兒,你不妨把人心想得更加險惡一點。”太平公主的臉色已是陰沉之極,“就不能是,宗楚客剛剛知悉了殺官一事便火速進宮諫言,隨即又派人在京城廣散流言將殺官一事鬧得沸沸揚所嗎?”
上官婉兒睜大雙眼深深的呼吸,“確有,這種可能!”
太平公主慢慢的站起了身來,“看來,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
“殿下,是想?……”
“你親自安排一下,我今夜便要密會太子妃韋香兒!”
太平公主的話幾乎纔剛剛落音,門吏來報說有神都來的使者,宣告中官旨意。
“來得好快!”
無奈,太平公主只得親自接旨。
武則天的旨意很簡單,命令太平公主火速回京,入宮面聖。
既然是“火速”,那就容不得半分耽擱。宮中的使者連馬車都替太平公主一併帶來了,叫她只須接過了聖旨便立刻一腳踏上馬車即刻啓行。只帶一兩侍婢隨行伺候便可,幾乎就連換洗衣物都不必整理攜帶了。
上官婉兒等人很是驚愕,與其說是召見,但彷彿更像是拘押?!
“不必驚慌,料也無妨。”太平公主倒是鎮定,她將上官婉兒叫到一旁低聲叮囑了幾句,便泰然自若的踏上了馬車,只是帶上了琳琅姐妹二人騎馬隨行,便匆匆朝洛陽而去。
這些年來,自幼在宮中長大的上官婉兒也算是見過風浪了。但是此刻她雙手捂着胸口,只覺胸口一頓砰砰亂跳,差點就要六神無主。
“上官夫人,殿下有何囑咐?我們現在,該要怎麼辦?”班劍女婢,上到前來請問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深呼吸了一口,說道:“你的本事,比起琳琅如何?”
女婢略微一怔,“不知夫人,將要交辦何事?”
“我叫你夜入禁宮私見一人,完全不被宮中的三崗五哨有任何發覺,你能做到嗎?”
“絕無問題!”
上官婉兒輕吁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那便,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