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芙蓉殿內，奼紫嫣紅。衆秀女個個嬌豔無比，形容舉止分外得體，就連那嘴角的笑容，都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哪裡來的村姑？穿的那麼寒酸。連妝都沒化，難道……是家裡窮得買不起胭脂嗎？哈哈哈……”阮凌鳳大聲說道，在這安靜莊重的殿中，唯獨她一人，聲調誇張，頗爲刺耳。
“這阮凌鳳！”晶瑩微微調頭，看向前方喧鬧處，努努嘴。這時候，還能如此的奚落別人，也只有那個不可一世的阮凌鳳了。“不就是家裡有點錢嘛，至於這麼囂張嗎？早晚會遭報應的。哼，如果這種人都能選上，那真是……”
“別說了！”藍沁兒瞟了一眼晶瑩，提醒道。“沒看到那帶我們來的公公看着嗎？”
晶瑩一看，果然，帶她們來的李公公微微皺着眉，看着那喧鬧處，但似乎沒有一點勸解的意思，晶瑩有點竊喜，但還來不及笑出聲，殿外傳來的傳報聲，又立馬讓她緊張起來。
“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一身明黃龍袍，更加襯托得赫連毅器宇軒昂，而與之一起的皇后，也身着鳳袍，高貴華麗至極。看着那個身着龍袍的男子，秀女們都期望站在旁邊的是自己，而皇后的那身鳳披，則是秀女們爲之奮鬥的最終目標。
衆秀女委下身去行禮，希望能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體現出來，給皇上的留下好印象。頓時，芙蓉殿內百花爭豔。
“都免禮！”赫連毅擺擺手，略帶慵懶的說道，“小李子，一個個傳吧！”
“喳！”帶衆秀女過來芙蓉殿的那個公公回道。原來，這就是那個據說很得皇上喜愛的李公公。
這麼說，剛剛那場喧鬧，阮凌鳳不就鬧了個大笑話嗎？哈哈！玉瑩嘴角微微一撇，偷偷笑着。
“傳吏部尚書之女！”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阮凌鳳整整衣衫，上前一步，一臉自信無人能與之相較。其他秀女眼中有的帶着豔羨，有的帶着不屑，但不得不承認，這阮凌鳳確實是豔麗之極，那一身紅色綢緞衣裳，也只有她能穿得出來。
只見徐嬤嬤唯獨湊上前去，諂媚地笑着：“皇上，這是吏部尚書，阮大人的女兒，芳齡十八，待字閨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大殿之上，赫連毅坐在正中的寶座上，微微眯着眼，那不斷敲着座椅的手指，似乎顯現着不耐，終於，在徐嬤嬤百般好言之下，他皺了皺眉頭，只隨便地揮了揮手。
“傳前安陽知府之女李晶瑩！”晶瑩理理不斷糾着的袖子，上前一步。
“民女李晶瑩拜見皇上！”
“你就是李晶瑩，李玉瑩的妹妹。”赫連毅停下敲着座椅的手指，懶懶地撐着頭，“你姐姐呢？”
晶瑩微微一喜，皇上如何知道她是玉瑩的妹妹？看來，皇上是對姐姐上了心了。“回皇上的話，民女的姐姐仍在秀女宮裡。”
“哼！好，好，好。”赫連毅有些莫名的生氣，卻不願顯得失了身份，“那就給我一輩子呆在那裡吧！”說完，袖子一擺，起身離去。
玉瑩成爲宮人，這是大家都意料之中的事。不過而出乎玉瑩意料之外的事情，倒是有兩件。
“姐姐。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分到我房裡來。”晶瑩看着鏡子裡煥然一新的自己，那是玉瑩第一次服侍她換上新衣，梳上髮髻。好像是太荒唐了，她甚至無奈到想哭。
“世事總是難以預料的，不過，總比我
去了別的地方好。我們倆終究還是在一起。”玉瑩撿了桌上一支雕花木簪子給晶瑩插上，看了看鏡中的她，果然，已經不是那個跟在她身邊的小丫鬟了。
晶瑩拉住玉瑩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環望四周，她們總算是從那儲秀宮的偏廂走出來了，可是，曾經是她的小姐的人，成了她的丫鬟。
“姐姐，我不想做這個美人的。”晶瑩搖搖頭說，“也沒想讓你服侍我。今後，我的事情我都自己來做，你不需要操勞。”
“這怎麼行？你房裡，只有我一個丫鬟。”玉瑩笑着說，“我自己說出來的話，自己決定的事，就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如果敢說卻不做，那又算什麼呢？”
“姐姐，你又何必這麼固執？如果，我是說如果，皇上原諒了你，你就別執意原來說過的話了。”晶瑩搖了搖她的手說，可玉瑩卻只是笑。
“可不是還有皇后呢嘛？”
“只要皇上原諒了你，皇后又能拿你怎麼辦呢？”
“皇后又能怎麼辦？”回答的人並不是玉瑩。
兩人驚訝地轉頭望去，門口一身淺藍色深印花寬袖緞衣，淺紫色披肩的女子在太陽底下看不清楚面孔。走近了，纔看見，隨意地束着長髮，頭上僅戴了一朵白色月季的藍沁兒。
“沁兒？不，藍才人，您剛纔說的，是什麼意思？”玉瑩轉換了稱呼，幸而沁兒的面色並無任何改變。看來，她並不在意這個稱呼。
“看來，玉瑩是真不知道那曾經風光一時的阮大小姐落選的理由了。”她看了一眼晶瑩，晶瑩只是木然地看着她。
“我還真不知道，爲什麼皇上沒有選她。”晶瑩搖了搖頭，“我都被選上了……”
“至於晶瑩你爲什麼被選上了，我還真是不知道。”沁兒笑着說，一點兒也不介意晶瑩想要立刻馬上把她趕出去的神情，“不過，如此可見，皇后是很能夠揣摩皇帝的心情的。皇上最討厭別人暗地裡私相授受，而皇后身邊的徐嬤嬤，平日裡不見得她關照阮凌鳳，一到選秀之日便極盡誇讚之詞，還將阮凌鳳的身世說得那麼清楚。你們認爲，這是爲什麼？”
“……是故意要讓皇上起厭惡之心，覺得阮凌鳳買通了徐嬤嬤，從而起到讓阮凌鳳落選的目的。”玉瑩自己說了出來，自己卻又是一驚。皇后，真的是深不可測。
當時她已經說了那麼清楚，可皇后還是要治她的罪，莫不是想要殺雞儆猴整治私相授受的風氣？而皇后明明是知道，阮凌鳳是無辜的，那花是她繡的，可她並不處罰自己，卻仍舊懲罰了阮凌鳳，也是想要打壓這股新人的不知天高地厚麼？
看來，她是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而她的行爲，也真的是引起了皇后的注意。還好她現在只不過是個宮人，對皇后不產生任何威脅，要不然，她一定不比阮凌鳳好過。
“可是，皇后爲什麼要這樣對阮凌鳳呢？僅僅是因爲阮凌鳳曾經衝撞了她？還是因爲她的名字叫凌鳳讓皇后不悅？”晶瑩給沁兒倒了杯茶，自從玉瑩上次被皇后抓走，沁兒跟她說了那番話以後，她就覺得，沁兒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藍沁兒接過晶瑩遞來的茶杯，不客氣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抿了口茶，歇息了一會，才道：“這就要問皇后娘娘自己了。不過，此事也可見，皇后娘娘，是不容得誰在她面前耍小聰明的。”
阮凌鳳一朝風光，一朝落魄，當時剛進儲秀宮的傲氣和現在的憋屈
相比，讓所有儲秀宮的秀女們唏噓不已。當時同爲秀女，現在，卻要去服侍同僚，愣是誰一時也無法接受這樣的變故，特別是對於阮凌鳳來說，這樣的變故，更加是致命的。
選秀過後的第四天，阮凌鳳不堪同僚秀女，也就是現在身爲才人的主子折磨，在自己的房間裡自縊了。
得知這一消息，所有曾經身爲阮凌鳳同一期秀女的人們，無論是在主之位，還是同爲宮人，都不得不爲此感到不寒而慄。
“哎。真沒有想到，阮凌鳳竟是這樣烈性的女子。寧可死也不願意忍辱偷生嗎？”玉瑩嘆了口氣，看着這小小的四方院子，名分，寵愛，金錢，值得用生命來換嗎？
“曹才人呢？阮凌鳳是她的丫頭，因爲她自縊了，曹才人不用受什麼處罰嗎？”晶瑩有些氣憤地說，儘管，阮凌鳳曾經這樣對待她們，可是，對她的憤恨，不至於想要讓她有今天這樣的結果。
“這就是宮。”玉瑩轉過頭來，“一個奴婢的命，比不了一頭牲口的宮。”
“這真是不公。”晶瑩咬了咬嘴脣，她以爲，只有皇后那種喪心病狂的女人，纔會這樣把這裡的所有人都當成敵人，當成下一個狩獵的目標。可是現在看來，不是皇后喪心病狂，而是這個宮，把人變得如此冷血。
不知道爲何，玉瑩總是想起皇上那張堅毅的臉來，如果是他，會怎麼看待這件事呢？從小長在宮裡的他，會不會麻木不仁呢？
不，當時，他不是給了她機會了嗎？他是不會眼睜睜看着任何人被冤枉的，他那樣正直，會容忍這樣的事嗎？他如果知道了，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如果皇上知道了這件事，他會怎麼看呢……”玉瑩脫口而出，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懷揣着對皇上的期待和希望。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看到，這件事並不會就當沒發生過一樣。曹才人應該對阮凌鳳的性命付出代價。
“皇后又怎麼可能讓皇上知道這件事呢？要是我們誰讓皇上知道了這件事，皇后絕不會就輕易放過我們。”晶瑩有些不甘，在這個宮裡，一個美人的身份，究竟還是太弱了吧。
“是嗎……我們是什麼也做不了嗎……”玉瑩一臉的落寞，失望的神色難以掩蓋。
“姐姐……”晶瑩走過來，牽起玉瑩的雙手，“是，也許現在的我們，確實什麼也做不了。但是，不一定一輩子都不能。我的姐姐，從未如此消極。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即使是黃老爺上門來要債，你會檔在我的身前，即使是我們沒有辦法只能入宮，你也能努力攢錢給家裡送，即使是所有的秀女都孤立我們，阮凌鳳欺負我們，你也總是那麼堅強，甚至想要去告訴皇后，爲阮凌鳳脫罪。可是你現在卻告訴我，我們什麼都做不了。這不是我眼中的那個姐姐。”
玉瑩被晶瑩的話說得一震，是啊，在馬車裡，她曾經憧憬着到了皇宮，能想辦法爲家裡解憂，爲母親治病，現在，她卻覺得這裡的一切很可怕。她不願意再去奢求離這個夢想更近一點了，因爲她強大的對手，皇后？
“晶瑩，我錯了。我太害怕皇后了，就好像一座越不過去的高山，我們都生活在她的陰影底下。可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不該把最原來的想法拋棄掉。”玉瑩咬了咬嘴脣，“如果皇上不知道，我就告訴他。”
“嗯，如果我遇到皇上，我一定會告訴他。”晶瑩笑着點點頭，她的姐姐，依舊是她的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