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瑩一襲紅裙在馬車邊站着,微風輕輕吹起她的衣袂,在這石色的大殿前,美得像是一幅畫。藺彧文慢慢走近,一時竟看晃了眼,他想起前些日子跟他鬥嘴的那個女子,與今日相比簡直讓他難以相信竟然是同一人。
她站在馬車邊等着,忍不住餘光看到那大殿中央,皇上在風中站着,看不出是什麼表情。藺彧文緩緩走到她跟前,伸出了一隻手:“跟我上同一輛馬車麼?”
她瞥了眼遠處的皇帝,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這邊,忽然心裡有些賭氣,便立刻將自己的手交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相較於她的冰冷,藺彧文的手心暖暖的,一時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忽然想起昨日與那公主的約定,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他先她上了車,又怕她一個人走不上來,便示意她伸出另一隻手來。玉瑩一手牽着他的手,另一隻手拉着裙裾,有些猶豫。他瞥了瞥宮殿前的皇上,這一別,許是永不會再相見了吧。如果這一切,都是他所期望的話,她便滿足了他的願望。
放開了身上的衣服,她將另一隻手也交到藺彧文的手中,用力一跳,再由得他往上一拉,險些要將藺彧文向外撲倒,幸好他站得穩,一下子將玉瑩攔住,並抓緊了纔不至於落得被那麼多人看笑話的下場。
玉瑩喘了口氣,心裡還撲通撲通地跳着:“真險!”
“早知你力大如牛,我就不拽你這麼用力了。”藺彧文後悔地說,嫌棄地忽然放開了抓着玉瑩的那雙手。
玉瑩氣得臉部有點抽動,恨不得用滿頭的珠釵撞死這個貧嘴的皇子,讓他得個滿頭包,省的總是出來晃悠,氣死那麼多無辜百姓。
“夫君瘦若扶柳,是妾身照顧不周了。”玉瑩反脣相譏,倒未曾想自己還能如此牙尖嘴利,可能是因爲被面前這個人氣的,什麼能耐都被激發了。
“你……”藺彧文這纔沒再說什麼,倒是讓玉瑩覺得奇怪。
難道,她這句話殺傷力如此之大,以至於他連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半天只憋出了個‘你’字?
只見他默默進了車內,玉瑩贏了也無趣,掀了簾子跟了進去在車裡坐定。誰道他依舊無話,待得尷尬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你……剛纔喊我什麼?再喊一遍。”
玉瑩被他搞得有些懵懵然,回想剛纔的話,莫不是夫君二字?她忽而臉紅了,想來這人原來一直在想這件事!她有些後悔了,自己怎麼如此輕易地就把話說了出來呢?現在……
他看了看面前的藺彧文,一副期待着什麼的眼睛,嘴角按耐不住地偷笑。
她決不能讓他得逞,不然,還不得意上了天去!
“我記性不好,忘了。”她轉頭道,誰知馬車突然動了,她有些坐不穩,無意往身邊的人身上倒過去。
藺彧文坐得直直地沒有動彈一點兒,玉瑩這一倒,他也不攔,就讓她不偏不倚地撲到了他的腿上。待得她自己坐直了,他才故作深沉地道:“你夫君雖然有些瘦,卻還是靠的穩的。”
她
聽得這句話,不知爲何心裡有些暖暖的,不知他出於何意這樣說,可是在她即將要離開自己的家鄉和親人的時候,這句話無疑讓她安定了許多。
馬車加快了前進的步伐,玉瑩的心裡有些空蕩蕩的難受。她不知道此刻馬車後的晶瑩和公主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心裡被抽空了什麼一般,不想要這樣分開,卻又無可奈何。總之,她只是知道,身邊的藺彧文,安靜地沒有再說一句話。
也許,正是因爲知道會難過,會不捨,所以纔不想一個人經歷這些。也許,剛纔在馬車前,她會站在那裡等他,而他會走過來拉她同坐一輛車,也不是因爲偶然,是因爲他們都不想在離別的時候,體會這一個人的孤單寂寞。
馬車行出了宮,便是熱鬧的京城集市。百姓們聽說宮裡的車隊要經過,紛紛出門趕集,好有幸目睹‘公主’一眼。
玉瑩坐在馬車裡,也聽得車外人聲鼎沸,她有些好奇,許久沒能出宮的她,心裡些許有了些激動,她偷偷掀開車簾的一角,各種商販藝人穿街而過,好不熱鬧。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車隊不得不減慢了行進的速度,正想着怎麼走出這堵成一整片的人羣,玉瑩卻將眼光釘在了路邊賣糖霜葫蘆的小攤販上。一個個新鮮的紅豔豔的山楂醃製在如同雪一樣的糖霜裡,顯得那麼美麗誘人。
她不由得想起小時候,母親帶着晶瑩出門逛街,常常會帶回一包糖霜山楂,而她總是因爲這一包糖霜山楂,期待着她們下一次再去集市。
藺彧文在馬車裡打了個小盹兒,感覺到馬車突然不再行進了,便張開了眼睛。他看着那麼熱衷於窗外的玉瑩,不禁也對這窗外有什麼東西好奇起來。拍了拍衣服起身,他將簾子掀了開來。
原來是這個。他想。心中不免有些笑意。
玉瑩被他一打斷,索性別過頭去不看了,沒想到他竟三兩步下了車,再回來時,手上帶着一包東西。
二話沒說拋給了她,嚇得她差點兒沒接住。打開來一瞧,竟是滿滿的一整包糖霜山楂。
“你身上竟帶錢了?”她隨口問道,心裡卻滿滿的是驚喜。
“沒有。”他轉過頭,從那一包山楂中挑了一顆塞進嘴裡,“我說我娘子想吃山楂,那攤販就送了我一大包。”
“你……竟然吃霸王餐?”玉瑩有些不可思議地說,她趕忙掀開了簾子,只見做糖霜山楂的大伯和身邊的閨女看見她掀開了簾子,高興地向她揮着手。
看見了他們熱情的笑容,玉瑩也被感染了一般,舉起手中的山楂晃了晃:“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姑娘高興了揮動着手臂,身邊的父親不好意思地按下了她的頭,“這孩子,真是沒規矩,公主跟你客氣,你還得了點顏色就開染坊了!”
玉瑩看着這父女倆說鬧着,不自覺地便笑了起來,可惜時間短暫,車隊很快又向前行駛了。她收回了思緒,將一顆山楂放進嘴裡。糖霜入口就化,山楂酥心酸甜。她想象着自己是那做山楂的姑娘,父親和
母親都在身邊,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妹妹。他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得清貧,但也安穩,然後,她可能嫁給集市末尾的那個賣豬肉的大哥……
哈哈,她真是想多了。她想到這裡,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在想什麼?”藺彧文睜着一隻眼睛看了她一眼,她那樣自然地笑着,看得他心裡有些癢癢的。
玉瑩有些不想告訴她,自己心裡這些胡亂想象的小心思,轉了轉眼睛,便打趣道:“我在想,若是你在那集市末尾賣豬肉……”
“那你呢,在這集市上串山楂?”他總不會在言語上吃什麼虧。
“啊!你怎麼知道?”她有些驚訝,不過,他應該不會想到她剛纔想着自己是個串山楂的,不過,也許會嫁給那個賣豬肉的。
“你想象的能力有限,什麼事情又都寫在臉上。”他閉目養神,又靠回了他的座位上。
玉瑩忍不住對他做了個鬼臉,就他聰明,她有那麼明顯嗎?那有沒有把嫁給賣豬肉大哥的事兒寫上?
車隊緩緩走到了城外,漫長的路途顛簸得她腰痠背痛。除了從家鄉進宮那一回,她還沒有出過什麼遠門,而身邊的這個皇子,卻那麼悠閒自然,這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去會周公了。
她掀起窗簾,郊外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地讓她覺得有些難受。此刻家中那屋子,不知道修繕了沒有。往日只要下雨,總有一兩個地方要漏水,搞得家裡頭雞犬不寧的。前些日子託人送了些錢回去,也不知道收到沒有。若是這回她不是出嫁,而是回家,那該有多好。
車隊走到半路,終於在一個驛站停了下來,玉瑩覺得自己已經直不起腰來了,藺彧文卻自得地伸了個懶腰,一下子站起了身迅速地下了車。
她捶了捶自己的腿,又扭了扭自己的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車,看見車下那個身爲皇子的人自己親自撐着傘,伸着手等着她。
他的肩膀有些沾溼了,可他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雨傘高舉過她的頭頂,他額發下滴下的雨水,讓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玉瑩站在車上,一動沒動。此刻她是否應該掏出帕子提他擦一擦?可她往袖中摸着,只摸出一塊,那是那天晚上她哭時,他扔給她的那一塊。
“還不趕快下來,要我等多久?”他沒好氣地說。
他總是這樣,把她剛提起的感謝他的心情殺個乾乾淨淨,活該對他沒好話。
玉瑩纔不抓他的手,她自己蹲下身來,想要自己下車,那麼一跳,卻不想地上溼滑,根本站不穩,藺彧文一手抓着傘,只好用另一隻手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
“你下回可以再試試,我就相信你是故意的。”他說。
“不用了,我不會再試了……”玉瑩頭也不好意思再擡起來,只怯懦地偷偷道,“手……”
藺彧文這才被火燙了似得將手抽回,一邊把臉撇了過去,“我不是故意的。”
“你下回可以再試試,我就相信你是故意的。”她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