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淺淺,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幽怨,她怨自己,怨皇上,怨這將人深深鎖住的皇宮。赫連毅皺了皺眉頭,想起當日在鳳蝶宮聽她一曲,應是輕鬆自在的。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爲他嗎?好好的清閒,好好的玉瑩,如今都成了這般……
座下公主身着淺藍色銀白鑲邊的華貴服飾,妝容卻特別素雅,她單手托腮聽着玉瑩的琴聲,望着遠處小樹上的鳥兒,不語。一曲畢,連禮貌性地掌聲和稱讚也吝嗇,她轉頭看看身邊的哥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
“再怎麼說也是元國皇帝宮裡的女人,你……看得也太入神了些。”公主輕輕地在哥哥耳邊說,又怕他人聽見,故意降低了聲調。
“沒有。”他死不承認,“我手背疼得很,別亂戳。”
不過,他確實有些驚訝,剛纔遇見的那個玉瑩,竟然又出現在他的面前,她,真的是鄭雲和說過的那個女子嗎?可是,現在看來又不像是。如果是鄭雲和說過的,她應當是個機靈聰慧,可愛善良的人,可是,剛纔在梅林中遇見的她,與現在在他面前撫琴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她的琴聲如此傷感,教人不忍聽。
“大膽玉瑩,如此喜慶的場合,你竟然彈奏這樣的曲子?”皇后正愁着沒有機會置玉瑩的罪,沒想到她自己竟然會送上門來,“你對沙陵國公主如此無理,本宮今日定不能護短輕饒了你。”
“請皇后娘娘治罪,玉瑩並無怨言。”玉瑩有些自暴自棄,她本不想在這個場合中獻什麼琴藝,這樣也好,末了還是讓皇后舒了心,今後也不想再爭什麼。
“誒,玉瑩也是無意的,一首曲子而已,各人聽了各人自己體會,又有什麼合不合場合一說?”赫連毅趕緊給玉瑩打圓場,“若是兩位貴客聽了不入耳,朕讓別的更好的樂師舞姬來獻藝,權當給兩位賠罪。”
皇后沒想到皇帝竟然爲了玉瑩向兩個外人賠罪低頭,她氣不打一出來,恨不得用眼睛就能將玉瑩瞪死,“皇上,您一向公正嚴明,如今玉瑩犯了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上怎可護短不責罰玉瑩呢?”
“這……”赫連毅有些爲難,如今在外人面前,他也不好反駁皇后,皇后偏偏就抓住這一點,讓他沒有臺階可下,只得任由她處置了玉瑩,可他又不捨。
“本公主並無不快。”誰道此時公主冷冷地來了一句,剛纔這一來二去,她早已看出了些端倪,可見,皇后是借了她的名頭想要處置了那個丫頭,她偏偏見不得這些,定要讓她不能得逞,“若是皇后娘娘執意如此,本公主也無話可說,只是,怕外人道我這個公主,還沒來元國一日,便要有人因着我受罪了,本公主可擔當不起。”
“公主如此寬宏大量,真是難能可貴。”赫連毅像得了大赦一般,“皇后,此事就算了吧。”
皇后計劃不成,自然是心中不快,只是誰能預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那公主竟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此番和親若是相中了皇帝,在這宮裡得到一席之位,那她這個皇后的位置恐怕也是岌岌可危,她可不能見到此時真的發生。
赫連毅見皇后也不好繼續追究,趕忙給了玉瑩一個眼色:“玉瑩,還不謝過公主和皇后?”
“玉瑩謝過公主,謝過皇后娘娘。”玉瑩恭
恭敬敬地向皇后行了禮,正欲退下,誰知皇上卻給她賜了座,惹得皇后好不高興,卻又不能多說什麼。
這一盞茶的功夫,她幾乎沒能聽見皇上和皇后在說什麼,只覺得剛纔自己是太傻了。沁兒跟她說過,要靠自己,可她剛纔,簡直就是自投羅網!如果不是皇上的勸阻,如果不是公主的那一句隨意的話,她可能今天就要皮開肉綻了。這又是何苦,何苦呢!
皇后本來就想千方百計排除她這根眼中釘,即使自己不投死,要死的機會也多了去了,她何必要自己撞上門去。她真是太傻,太傻了。
“玉瑩姑娘,要添茶嗎?”身邊的侍女走了過來,手上拿着一壺滾燙的熱水。
“啊。”玉瑩這才從沉思中被叫醒,她嚇了一跳,急急忙忙竄起了身,可這一起身,卻正好撞上身邊的侍女,眼見着那一壺滾燙的熱水就要倒下去,在座所有的人心裡都不自覺的一驚。
突然,身邊閃現一身米白的衣衫,只聽見哐噹一聲,那一整壺水便被擋到了遠處的草叢中。
“皇兄!”公主焦急地跑到皇子的身邊,牽起了他的手,此時手掌已經紅了一片,看起來十分可怖。
“還不拿些冰來冷敷?”公主焦急得跺腳,“快呀!”
“是!”幾個宮女亂作一團,此時聽了公主的命令,分分放下手中的東西飛也似地跑開了。
“來人吶,趕緊傳太醫!”赫連毅此刻才反應過來,他看了看失神的玉瑩,身上沒有濺上熱水的樣子。
“你……你愣着做什麼,連個倒茶的也不看,害的皇兄受傷,該當何罪?”公主又氣又急,這邊捧着皇子的手,這邊還不忘了追究玉瑩的責任。
玉瑩嚇得只好跪下請罪:“奴婢失神害皇子受傷,請皇子恕罪。”
“玉蟬。”皇子輕柔地喊着公主的名字,“就這點傷,你別爲難別人了,看把人姑娘嚇得,你若還是如此,叫婆家怎麼敢收你?”
“哥!”玉蟬沒好氣地瞪了瞪皇子,沒想到他卻只是沒心沒肺地笑着。
“不過是些皮肉傷,不礙事。只是這手心已經這樣了,手背還被蜜蜂蟄了個包,恐怕今晚晚宴需要皇妹餵食。”
“哥!”玉蟬氣得鼓起了腮幫子,眯着眼看了看他,“你總是這樣,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我還有一隻手。”他親暱地拍了拍玉蟬的頭,“還可以安慰我可愛的皇妹。”
“就你理由多,油嘴滑舌的,盡說些好聽的讓人都不能生氣。”玉蟬別過臉去,小臉紅撲撲的,可是一看到玉瑩就收了收那可愛的樣子,一下子變得凌厲起來。
玉瑩看着這兩兄妹和和睦睦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歆羨。她以爲身在皇家,這輩子不會再看到這樣的情形,只是這兩兄妹同樣身在皇家,卻其樂融融如同尋常百姓家。
玉蟬公主對她生氣,她能理解,甚至一點也不感到難過,她麻煩了人家皇子兩次,這手心手背,都是因爲她,她難辭其咎,與其被原諒,不如被公主說兩句罵兩聲,她心裡才能平衡些。
“起來吧,沒讓你跪着。”皇子輕輕與她說,沒有太多的表情。
“奴婢害得皇子受傷,奴婢難辭其咎。”玉瑩不敢擡頭看他,他不怪她,她反
而覺得難受。
“那我沒經姑娘同意,擅自救了姑娘,擅自受傷讓姑娘難辭其咎,我也應該向姑娘告罪。”皇子一絲不苟地說,聽起來竟也能說服人。
玉瑩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擡着頭看着皇子的眼神,沒有一些嬉鬧的神色,他竟是認真地說的。
“皇兄!你這又是什麼歪理?救人還要請求人家同意的?”玉蟬無奈得有些想笑。
“皇子真是海量,讓朕汗顏。今日因爲朕的忽失讓皇子受了傷,定會賠一份大禮給皇子。”赫連毅趕緊收拾這場面,張羅着讓趕着過來的御醫打斷他們的談話,“玉瑩先退下吧。讓御醫先看一下皇子的傷勢。”
此刻皇后有些惋惜,本想借此大作文章,誰知那皇子竟然這般大度,可看着這一來二去的,她心裡不由得生出一個想法來。
玉瑩只好站起身退了下去。她想着皇子的話,莫不是他意指她有心求罪?可他一介皇子,又是這樣大大咧咧的性格,應該是不會將她這點兒小女兒的心思放在心上的。她搖了搖頭,慶幸今日遇上了這樣一個人,如果不是他,也許這會兒,她的處境就難堪了。
手裡抱着琴,她快步走回鳳蝶宮,此刻只有兩三個宮女在宮裡,天色又暗了下來,整個宮殿顯得愈發冷清。
“點燈吧,我怕冷。”玉瑩對着其中一個宮女說。
皇宮此刻正準備着晚宴熱鬧的很,而遠在深宮中的鳳蝶宮卻越來越安靜。幾乎有席位的妃子和宮嬪都去參與了晚宴,只有玉瑩一個人留在鳳蝶宮,身邊服侍的人也極少。
她無聊地拆下頭上的簪子,一遍又一遍地挑着燈芯,燈火晃動着,飄搖着,就像玉瑩此刻的心。靠自己嗎……她還在想着沁兒的話,此刻又覺得好笑。憑藉自己一個宮女的身份,究竟又能保住什麼?
皇上……他還是那樣護着她的。只是今天,他想是不會來了。她想,若是皇上來了,她定不會將他拒之門外。她會迎接他的,像這個宮裡所有的女人一樣。
原來,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她以爲自己是不同的,不過是異想天開。她很普通,與這宮裡的任何一個妃子,並無兩樣。
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經是全暗了。“王嬤嬤怎麼還沒回來?”她記得,她只不過讓她去跟兩個宮女置添些衣服。
“回姑娘的話,王嬤嬤被皇后娘娘身邊的劉嬤嬤叫去了,已經一個時辰了。”
“啊!”玉瑩心中一急,王嬤嬤是她的管教嬤嬤,今日在御花園中她的失態闖了禍,皇后娘娘若是怪罪了王嬤嬤,她可就殃及了池魚了。
正是心裡着急,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只見王嬤嬤帶着兩個宮女手中提着兩桶熱水:“天涼了,姑娘早點沐浴吧。”
“王嬤嬤,你……”玉瑩左看右看王嬤嬤也沒什麼事兒,心裡就安心了,“好,您也早些休息吧。”
她安心地脫了衣物,把整個人浸在浴桶中。熱水氤氳着熱氣撲向她的臉,她感覺這日終究是過了,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誰知,就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
“姑娘,老奴對不起你了……”王嬤嬤看着均勻呼吸的玉瑩,幫她洗了澡,只會了身邊兩個宮女替熟睡的玉瑩換了身衣服,便消失在這清冷的後宮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