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雙手溫暖着自己的臉,昨天晶瑩的話彷彿還在耳邊,玉瑩覺得自己好像是辜負了皇上,左想不是,右想也不是。
一大早就對上了尚宮局裡張尚服的臉,這兩個時辰了,也不見她笑過一回,針線在她手上飛着,玉瑩不知道她這算是教導她們這些個新手,亦或是展現自己的不可超越。
幾個老師彷彿都是如此,玉瑩忽而有些想念,在御書房當值的日子。雖然皇上總是指使她幹這幹那,但彷彿是因爲習慣了,所以便也不覺得有什麼。皇上總是對她沒有什麼好臉色的,但是她從不覺得皇上很兇,也不覺得他會對自己怎麼樣。
她並不害怕皇上,只是有些敬而遠之。可是現在想想,那些疏離的日子裡,回想起來竟也是溫暖的,相濡以沫的。
“走神呢。”張尚服抽起身邊的板尺,“把手伸出來!”
玉瑩看着那又厚又重的木尺,小心的攤開了手心。
“啪!”張尚服用力地打了下去,一點兒也沒有手下留情。玉瑩蜷縮了手指,手心瞬間紅了一大片。
好疼。她擡頭看了看張尚服,她竟還沒有消氣。看來,尚宮局的日子,是還不如御書房的來得好過。興許她應該承認,自己是想皇上了,皇上是待她好,只是表面不說。
梅花枝頭落了葉,冬天就能開出鵝黃的臘梅。玉瑩想着小時候自家院子裡的臘梅花,便喜不自勝。宮裡很少見到梅花樹,只因它開的小,很少有人注意。玉瑩看着尚宮局後院的臘梅,葉子快要落光了,看來臘梅骨朵兒要爆出來的日子,也不遠了。
她拿起手邊的一卷柔柔的淺黃色絲線,張尚服教的刺繡,她是沒有怎麼聽,只是這會兒興起了,心下一個臘梅圖案的絲線穗子在心裡結成,她有了個美麗的想法。
張尚服走到玉瑩邊上,可她還在旁若無人地編着穗子。舉起竹尺要打,才發現她手上這個小東西,編的極好,一時讓張尚服自己也沒能挪開眼。
當她編好了,張尚服才提醒道:“把手伸出來。”
玉瑩無奈地把手一伸,“啪!”又是一下。
“如此不聽話,還敢做私活?”張尚服一把將穗子抓過,“這小東西,沒收了。”
玉瑩看着這鵝黃色的小穗子,覺得有些可惜。事後做了好幾個,可都沒有第一個做得好,也許是專心,也許是興奮,也許是看了那梅花枝頭,浮現的梅花還在心裡留着的緣故。
末了,她只得拿着那些‘次品’,去找那不太好說話的張尚服去換那頭一個。
“原是覺得有趣,才收的來。你做的這個穗子,着實不錯。”張尚服從小屜子裡將那梅花穗子拿出來,還是原原本本的樣子,看起來是被好好地收藏着的,“不過,這個穗子,值得你特意拿那麼許多個來換麼?”
“本是一時興起,現在倒做不出那樣兒了。”玉瑩有些不好意思,“這一個,想送個人,之前有了誤會,想送個小禮物,陪個禮。”
“也罷。”張尚服將穗子還給了玉瑩,“這東西我收着也沒用,便還給你,你那些個,也別給我了,這兒寧缺毋濫。”
“是,多謝尚服。”
玉瑩禮貌地行了個禮,正與退下,又被張尚服叫住。
“尚宮局後院,有人等你。”
玉瑩正想問什麼,張尚服卻已經退到內堂去了。她心裡有些疑惑,也只有走了出去,到那後院去等。尚宮局的後院枯草一片,正是深秋,種植着稀稀拉拉的梅花樹,只可惜這會兒也不是開花的季節,看着光光的樹幹兒,一片蕭瑟,算不上什麼好景緻。
“來了?”來人的話很是隨意,她一聽便知是鄭雲和。
應該是開心的,可這會兒確定了是他,她又有一絲的失落,不知是爲了什麼。難道,她還期待着是別人不成?
“你消息一直是那樣靈通的嗎?”玉瑩嬉笑着說,撩開身前的梅枝走了過去,剛纔被打的手心,現在還有些刺刺的疼痛。
“來看看你,有沒有被欺負。”他上下打量了玉瑩一下,除卻平日的打扮如今樸素了些,倒是沒有什麼區別,“去了趟鬼門關,還能全身而退,着實令人敬佩。”
她聽了這話,不知是不是該笑一下,如果不是皇上來救,恐怕,這趟被皇后抓了去,是真的走了一遭鬼門關。
“這不,是蓋了戳回來的。”玉瑩亮了亮臉上被劃的傷痕,“大夫給瞧瞧,還有的救沒得救?”
鄭雲和湊近了看看,完全沒發現玉瑩這會兒後悔剛纔說的話,這一湊近,唰地紅了臉,愣地不敢大喘氣。
“還好還好。”鄭雲和用手指碰了碰玉瑩臉頰上結的茄,“待我明日給你拿太醫院珍藏的白玉膏來,定能奏效。”
“是……是嗎。”玉瑩拿手捂了臉,稍稍有些發燙,“那就……謝謝鄭大夫了。”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鄭雲和豪爽地說,“你要是用得好,就好了。”
玉瑩點點頭,還沒有從剛纔的恍惚中定過神來,遠遠就看見晶瑩拎着大包小包的,督促着身後的丫頭不要慢下了腳步。
這方向,莫不是來尚宮局找她的嗎?
“妹妹。”玉瑩小聲地叫喚着,好不讓那些愛嚼舌根的宮女主子們聽見,“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
“你竟在這兒!”晶瑩歡天喜地地小跑了過來,“找的就是你!怕你在尚宮局住的不好,給你帶些東西來。怎麼大夫也在?姐姐,你受傷了?”
玉瑩笑着搖搖頭,在宮裡,她也只有晶瑩最貼心,最熱心。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他人是不能比的。
“不是的,小傷,不礙事。”
“姐姐你的手怎麼了!”晶瑩有些大驚小怪,“是不是尚宮局的人欺負你?我去提醒他們一下!”
玉瑩趕緊拉住衝動的晶瑩:“不礙事,真的不礙事。她們沒有欺負我,是我聽課呢,走神被師傅罰的,也該。”
“她們定是
嫉妒你,這女兒家的手,怎麼忍心打成這樣?要我看一定是個年級又大、心又狠的老妖婆!”晶瑩氣憤地說,“姐姐,你可別太懦弱了,總是這樣吃虧。別忘了,還有我呢,就算沒怎麼得恩寵,也算得是個美人!”
聽了這話,玉瑩心裡不由得一震,是啊,晶瑩,她是皇上的美人。她和皇上,纔是夫妻。她怎麼能這樣?
昨日晶瑩和她說的那些體己的話,是真心的,可是,她不該去傷害她,不該去希冀她應該得到的那份幸福。
手裡握着那編的幾近完美的穗子,她遲疑了。
夜裡輾轉難眠。腦袋裡還是臨別前晶瑩說的那番話,在尚宮局修身養性也沒有壞處,要保全自己,不要看低了自己,能爭取的,一定要爭取。
可是,她可曾想過,自己要姐姐爭取的,是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幸福?
她又怎能與自己的妹妹,去爭?
玉瑩將穗子壓在枕頭底下,眼不見爲淨。
第二天醒來,它卻在離陽光最近的地方,孤孤單單地,被這樣拋棄了,顯得特別的淒涼。她撿起那條鵝黃色的梅花穗子,現在正是整個書房都沒什麼人的時候。
這輩子都沒有做過什麼偷雞摸狗的不正當的事兒,卻因爲要送個東西,現在的玉瑩覺得自己特別的不正道。偷偷躲在門屏後頭,守株待兔地等到曉琴好似要去上茅房偷偷離崗的時候才推門進去,左看看,又看看,像極了樑上君子。
清晨的陽光撒在皇上平時批閱奏章的書案上,她的眼中彷彿出現皇上那不辭辛勞的樣子。他年紀輕,負擔重,卻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努力,都認真,都負責。
曾經她抱怨他要她磨墨那麼久,沒有意識到已經結束了懲罰,卻也不曾想過,他埋首書卷的時間,比她陪在身旁的要多上幾倍。她不知道他算不算得上是個明君,沒有什麼戰功匹配的了這樣輕的年紀。不過,她知道,他一直在爲此不懈努力,並不是誰坐了這個位置,都能做到他現在所能做的那樣。
她承認,她是有點想他了。
輕輕地把梅花穗子放在他常常翻閱的書冊中,免得打掃的丫鬟隨手扔了。她莞爾一笑,發現了沒發現,都無所謂。她僅僅想求一個心安,也許皇上永遠也不會知道是她做了這個,不知道更好,她也便沒了負擔。
偷偷地從書房退回來,沒有被發現,她心裡有些輕鬆。鄭雲和昨日已經溝通了尚宮局的人,準她得空了就去太醫院學習,倒是她沒有想到的恩惠,這會兒走在要去太醫院的路上,心情更加是開朗的很。
遠遠的,眼前掠過了一個人的身影,她退回幾步仔細瞧,像是哪裡見過,再仔細回想,那不是在翠玉軒裡曾經碰到過的那個娘娘嗎?她怎麼在這裡,還顯得悶悶不樂的樣子?
玉瑩並沒有喜歡多管閒事的毛病,可此刻再留意幾眼,只見那娘娘皺了皺眉,原本也挺瘦削的身子此刻搖搖欲墜,可她,此時是在沒有護欄的曲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