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太后宦海沉浮多年,又工於心計,儘管年紀大了,氣勢減弱三分,然而,若表現出氣勢來,依然有幾分霸氣和凌厲。
這會兒,她色厲內荏的言語,字字珠璣,句句有禮,像警鐘似地敲在北辰穹腦袋上,讓他思緒陷入沉思中。
先前半日,由於朝中大臣紛紛上書,厲聲斥責王氏多年來罪行,那些話語由他們口中說出,王氏族人多年來所犯罪行,簡直罄竹難書,擢髮難數。
重臣紛紛獻言獻策,要求徹查王氏,收繳王氏多年來積蓄,解決國庫空虛問題,廢除王綸鑰兵權,由沐嘯臣代替,驅逐燕國之兵。
衆人言之鑿鑿,有理有據,王氏之事又鐵證如山,儼然證明王家多年來違法行爲。
越來越多有關王家罪行擺在面前,北辰穹仰頭深深嘆口氣,有心殺敵,無力迴天吶。
經濟軍事需要,他必須依照王氏,縱然有心偏袒,可法不容情,何況,依照朝臣上書中,所羅列罪名,王氏一族,人人罪該當誅。
看着被北辰穹面色躊躇猶豫,搖擺不定的樣子,王元安靜靜坐在旁邊,一副平和神態,表面上不爭不怒,心中卻對北辰穹有幾分鄙夷,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成大事者,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做晉國君王,所行所言,全要婦人提醒指點,簡直爛泥扶不上牆,愧對晉國皇室列祖列宗。
照着北辰穹窩囊的樣子,晉國遲早被滅,他先前猜測果然沒有錯,把王氏巨資及族人暗中轉移出晉國的計劃,亦沒有錯。
有關朝臣向北辰穹上書,羅列王氏罪名,及晉陽城流傳的打油詩,王元安在家族探子口中,早就獲悉了,甚至前面北辰穹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情,說話時什麼樣的語氣,他全部瞭如指掌。
起初,他誤以爲北辰穹察覺自己計劃,短暫平靜後,就覺的自己杞人憂天了,他的計劃,僅僅有少數家族核心人員清楚,這些人對家族忠心耿耿,絕對不會出賣自己。
因此,只能說,朝臣向北辰穹上書,清洗王氏,廢除王綸鑰兵權,及市井中的打油詩,全部來自一場陰謀。
赤果果的陰謀,既針對王氏,也針對晉國,若事情處理不慎,王氏有滅頂之災。
思前想後,王元安準備面見北辰穹,把事情前因後果向北辰穹解釋清楚,從而化解這場無妄之災。
然而,王元安終究沒有去尋找北辰穹,他太瞭解對方了,北辰穹沒有主見,更沒有獨斷心思,即便三言兩語說服他,若繼續有人向他進讒言,王氏危難仍舊難以解除。
故而,他選擇迂迴取勝。
薑還是老的辣,王元安侵淫陰謀詭計多年,王氏在晉國又擁有強大情報網,晉國朝堂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會率先了解。
而今,朝中小人要扳倒王氏,踩着王氏族人屍體,爭奪更大權力,簡直癡心做夢。
晉國,真正擁有權力的人,僅有兩人,他王元安及獨孤太后。
當下獨孤太后已經把權力全部交給北辰穹,朝中大事皆有北辰穹定奪,可北辰穹終究不堪大任,許多事情仍由獨孤太后代勞。
面對突然而至的危難,他若直接找北辰穹說清,不僅洗刷不掉陷害在王氏身上的罪名,反而,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法。
何況,王氏家大業大,家族成員衆多,難免有兩三個紈絝子弟,仗着王氏威名,做些違法之事,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所以,在這場無端風雨將領之前,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抗,更沒有對家族子弟規勸,相反,在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之前,王氏子弟依然如故,賢者俊才繼續爲國效力,紈絝子弟依舊我行我素,所有事情一如既往。
一副儼然不受外人影響的樣子,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是非功過,任由他人評說的樣子。
同時,王元安親自找獨孤太后,把事情朝臣奏摺中陳述內容,根據其意寫成奏章交給了獨孤太后。
兩人作爲晉國目前兩個最有權力的人,近三十年來互相扶持,互相利用,早形成利益共同體。
他深知獨孤太后,隨着年是增高,心中在擔心什麼。因此,面對朝臣陷害,與其遮遮掩掩,不如依舊爲晉國出謀劃策,扮演忠心爲國的角色,讓獨孤太后自己評判,最終,誰忠誰奸,誰好誰壞,定然水落石出。
一旦改變獨孤太后心中想法,她有了定論,北辰穹的想法,就不是想法,根本影響不了大局。
北辰穹太嫩,不足爲慮,在王元安眼裡,宛若沒有爪牙的虎仔子。
目前,從獨孤太后的話來看,他的計劃沒有半點失誤,任外面風起雲涌,暗流涌動,我自逍遙!
知子莫如母,獨孤太后親手帶大北辰穹,對他實在太解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中,獨孤太后就能猜測北辰穹心思。
這會兒,察覺北辰穹面色依舊帶着微微薄怒,便想到他肯定對自己替北辰穹說好話,反而批評他感到生氣,從而把怒火轉移在王元安身上。
拉着北辰穹坐在身邊,獨孤太后一副慈母模樣,語重心長問道:“皇兒,你可知王宗主找哀家何事?”
“能有何事,還不是罪行被揭穿,心中畏懼,特意來向母后求情。”北辰穹心中不快,語氣就很不爽,這會兒,對向來尊敬的母后,語氣中亦有幾分暴怒。
今日之事,有點複雜,若母后力保王元安,自己要除掉對方,幾乎沒有可能,除非徹底與母后撕破臉皮。
同樣,在重臣推牆的情況下,王氏昔日罪行皆暴露在眼光下,王氏欲逃過一劫,也唯有抱住太后這可大樹了。
不過,事情若像他猜想的這般,王元安希望通過太后,逃避族人歷歷在目罪責,他會越發把王家連根拔起。因爲,他討厭別人威脅自己。
獨孤太后聞言,神色失望,微微搖頭,語氣責備道:“皇兒,你太意氣用事了,作爲皇上,你的言行舉止,不僅關乎國家利益,更隨時決定衆多人性命。
今日,你僅憑外人三言兩語,卻查清事情真相,就準備懲治王氏族人,所作所爲,太冒失,太讓人失望了。
你可知法不容情,倘若王氏真的觸犯刑法,到了罪不容誅的地步,別說母后了,誰也救不了王氏。
然而,這會兒,王宗主前來,不僅陳述了事情前因後果,丁點求情話語也沒有說出口,卻僅是想方設法在解決晉國困境,你可以知道,王宗主先前向母后推薦了誰?”
北辰穹不服,狠狠瞪了眼王元安,暗想這老匹夫果然手段高超,不知說了什麼話,給太后灌了什麼迷魂湯,竟讓太后一味替他說話。
忍不住憤怒的道:“母后,重臣言之鑿鑿,王家罪責鐵證如山,不管他向母后推薦了誰,其目的依然在求情嗎?母后,切莫被他行爲,矇蔽了雙眼。”
北辰穹憤怒,語氣很重,儼然下定決心清除王氏,解決王元安這個大患。
“你糊塗啊,皇兒,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被外人說多了,也會變成事實,你有沒有想過,你剷除了王氏,對誰最有利,是你嗎,不是,是朝中各家大族嗎,也不是,你和朝中重臣全是糊塗蛋,看不清當前局勢。
今日,你若鐵了心思剷除王氏,朝中各大家族表面獲得勝利,來日當燕軍兵臨晉陽城時,大家全會變爲晉軍俘虜,需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了晉國,你就什麼都沒有了,別人看不破這層道理,王宗主看不破這層道理嗎?
他獲悉你身邊沒有賢良之才,處理朝政處處制肘,特意要求司馬家子弟出山,給你排憂解難,沒想到,你卻被一羣別有用心的小人言語矇蔽了雙眼,分不清誰忠誰奸,誰在爲晉國,誰在害晉國。”
“什麼,司馬家,母后,你沒有騙兒臣吧,難道是司馬奢的後裔?”
聽到司馬家子嗣,憤怒的北辰穹,頓時眉開眼笑,變的不淡定起來。當年司馬奢何等厲害,一門五帥十將,在晉國形成從未有過的巔峰高度,自從有了司馬家,晉國稱霸北方兩百年之久,可司馬家隱世不出後,晉國也就失去了霸主地位,可以說,司馬家見證和捍衛晉國最強大的時代。
與其說,晉國成就了司馬家,不如說,司馬家成就了晉國,畢竟,亂世六百年,有司馬家的時代,纔是晉國最強大,最風光的時代。
那時,燕國,宋國,趙國,北方全部諸侯國,在晉國面前都要俯首稱臣,誰敢與晉國針鋒相對。
可惜,司馬家百年前隱世不出,沒有了司馬家,百年來,晉國兵鋒越來越弱,領土越來越小,而今連微末的燕國,也敢欺負晉國,把晉國逼到滅國關頭。
倘若司馬家重新出世,爲晉國效力,面對咄咄逼人的燕軍,有司馬家替自己排憂解難,他肩上壓力也就沒有那麼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