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社會人際關係裡,最基本的組成部分便是直系親屬。最重要的組成部分,葉歡覺得應該是老婆的孃家,或老公的婆家了。
每一對年輕小夫妻的背後,總有那麼一個喜歡興風作浪的岳母…或者岳父,他們對女婿挑三揀四,吹毛求疵,橫看成嶺側成峰,橫豎都覺得不順眼,面帶和煦的笑容,卻有意無意的挑撥着女兒和女婿的關係,彷彿害怕養了多年的女兒結婚以後鐵了心成了婆家的人,心裡不再向着孃家似的……
葉歡很慶幸自己只是個冒牌貨,沒有真打算跟高勝男結婚,否則他估計會被這位岳父嚇死。
高猛男高勝男的大哥,葉歡看到這位白面書生就有一種噴笑的衝動。
老高這是在惡搞兒子吧?
端起杯,葉歡主動向高猛男敬酒。
“猛男兄……”
高猛男白皙的面孔有點發黑:“…………”
“不知猛男兄哪裡高就?”葉歡完全無視高猛男幽怨的目光,徑自問道。
高猛男嘆了口氣,1小心的瞟了父親一眼,低聲道:“……叫我高大哥就好,我做點小買賣,開了一家小公司胡混日子,談不上高就。”
高建國臉色不善的。蘿了一聲,道:“做人做事都應該靠自己,你開的那破公司,仗着你老子是廳長,賣警燈,訂警服,還有消防器材,電擊棍什麼的,根本就是打着老子的旗號招搖撞騙,我看你那破公司不開也罷!”高猛男叫苦道:“爸我可冤死了,我從來沒打過您的旗號呀,我大學裡學的就是工商管理專業,出來肯定是要從商的之所以賣那些警用器材,是因爲我從小到大認識的〖警〗察最多,我賣的東西質量過硬,價格也便宜,這是合理的利用資源……,…
高建國瞪圓了眼,怒道:“還敢跟老子犟嘴?你知不知道什麼是腐敗和被腐敗?就算你沒打我的旗號,可下面的市局,分局,〖派〗出所怎麼可能不知道你是我兒子?怎麼敢不給你面子?你以爲他們是真心來買你的東西嗎?他們這是在跟我示好你懂不懂?我們省裡,市裡廳裡,很多幹部就這樣不知不覺被腐蝕了,前幾天楊〖書〗記因爲兒子楊素的案子,不得不辭職回老家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很多幹部自身沒問題就是因爲子女的胡作非爲被連累,我高建國這輩子做人清清白白,做官兩袖清風,你媽回一趟孃家我都沒有派公車送,還是她自己去車站買票坐車,老子一輩子清名如果被你這混帳東西壞了名聲老子死都不會瞑目!”高猛男嘆了口氣垂屈道:“爸,我如果真在外面打着您的旗號,你覺得我至於到現在還只是一個幾百萬資產的小老闆嗎?市裡那些大領導的子女,哪個不是幾千萬上億的富翁?我在他們面前根本就是個窮人……”高建國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道:“勤勤懇懇做事,清清白白做人我當這廳長,你們不要以爲就高人一等了,別人怎樣我管不着,但絕對不准你們爲非作歹,老子這個廳長的光,你們甭想沾上一丁點兒!”高家兄妹二人肅然點頭稱是。
葉歡靜靜看着這一幕,不由深深被震撼了。
他原本對高建國印象一般,說不上好壞,只覺得這人言行舉止裡透着一股子軍人剽悍之氣,然而這番話說出來,令葉歡對他肅然起敬。
這纔是真正的好官,律己易,律人難,能對自己的子女狠得下心,不使權力濫用延伸,做到這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現在葉歡對高勝男性格中的原則性有了充分的理解,基因這東西果然是代代相傳,骨子裡的正義和原則在家長的言傳身教中潛移默化,
能在這浮華的世界中保持頭腦裡的一絲清明,已然難得了。
葉歡決定現在開始敬佩這位身處高位的廉潔廳長,這世上能讓葉歡敬佩的人委實不多,老院長算一個,這位高廳長算半個,至於他的老爹沈〖總〗理…老實說,葉歡還沒從他身上發現任何閃光點。
高建國訓完了兒女,又扭過頭,慈眉善目笑道:“1小葉呀,你的父母是做什麼工作的?”葉歡心一緊,立馬望向高勝男。
高勝男輕輕搖頭,她知道葉歡的顯赫身世,但她不希望葉歡把他真正的身世亮出來,也許會嚇到她的父母。
葉歡高興壞了,這是什麼?這是典型的裝逼機會呀於是葉歡迅速把臉一垮,露出一副悲傷的模樣,道:“我爸他是個無業遊民,整天喝酒打牌,輸了錢就偷我媽的存摺,還打我出氣,這些年我已被他打得傷痕累累……,…
高勝男聽着葉歡一臉哀傷的詛咒他老爹,不由勾起了嘴角,俏臉漲得通紅,使勁憋着不發出笑聲。
高建國聽着葉歡的自述,猶豫了一下,慨然嘆道:“1小葉啊,別怪我說話難聽,你爸簡直是個混蛋
……”葉歡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有時候我真想趁他走黑巷子的時候給他套個麻袋,敲他幾悶棍,不過唉,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也不能這麼忤逆吧?”
那你母親呢?她是做什麼的?”高母不由露出了同情之聲。
“我母親她她”葉歡憋了半天才憋出來幾個字:,”
她和我一樣,也是做中介的。”高家三口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子承母業,難得啊”“都是爲人民服務嘛…”葉歡面不改色的謙虛。
高勝男覺得自己快憋不住了,趕緊站起身,匆匆說了句“我去盛湯”便踉踉蹌蹌走進了廚房,一個人躲着狂笑去了。
隨着談話的深入,高家飯桌上的氣氛變得熱烈起來。
雖然仍舊對葉歡這個準女婿的身份不認同,但高建國的態度卻很熱情,熱情下面卻隱藏着一種莫測的詭異玄機被高建國幾句言語一挑撥,葉歡和高家父子二人喝酒喝得更酣暢了,他似乎早忘了自己說過“滴酒不沾”的屁話,三人推杯換盞,喝得面紅耳赤,一瓶茅臺下肚,葉歡便現出了原形,言語間混混氣勢十足,拉着高建國和高猛男非要劃…拳,高建國神色不變,笑吟吟的答應最後葉歡終於不勝酒力,迷迷糊糊中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然後一頭栽倒,沉醉在高家這片深沉的土地上。
葉歡駱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
頭很痛,全身的關節也很痛,彷彿他醉倒以後被高建國趁機暴揍了一頓似的。
宿醉很可怕,甚至有種讓人痛不欲生的自我毀滅感。
捂着額頭,葉歡呻吟着睜開眼,然後第一眼便看見眼眶紅紅的高勝男站在他牀前。
“你醒了?”高勝男冷冷的問道,冰冷的態度完全不復昨日的喜悅親密。
……”葉歡沙啞着聲音道。
婁勝男瞪着通紅的美眸,恨恨的剜了他一眼,然後把一杯水遞到葉歡面前。
“喝死你!如果你被困在沙漠,看你怎麼辦!”高勝鼻的語氣很憤懣。
葉歡有點莫名其妙,這才過了一晚上,死條子的態度怎麼截然不同?自己怎麼惹着她了?
狂喝了幾大口水,葉歡終於恢復了幾分生氣,舔了舔嘴角的水漬,笑道:“咱倆如果都困在沙漠裡,可以肯定你不會渴死。”
“爲什麼?”
“我撤的尿都給你喝。”高勝男:“…………”
她現在真想奔進廚房,抄把菜刀出來剁死這個混蛋。
“混蛋,混蛋!你怎麼不去死呢?”高勝男恨恨罵道。
葉歡不高興了:“我哪裡惹着你了?”高勝男氣得俏臉通紅,冷冷道:“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以後幹了什麼嗎?”“不知道。”高勝男眼眶泛紅,重重嘆了口氣,帶着悲苦的表情,緩緩述說起昨晚的醉酒事件。
事件很簡單,三言兩語便能說清。
昨晚高建國和葉歡喝得非常酣暢淋漓,二人越喝越親密,那叫一個相見恨晚,後來高建國不知是蓄謀已久還是臨時起意,在他的強烈要求以及高勝男的奮力阻止下是的,他和葉歡斬雞頭燒黃紙拜關公,結爲了異姓兄弟!
葉歡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怖的看着高勝男。
“你爹……好狠吶!”高勝男眼淚都快下來了:“昨晚叫你別喝別喝,你非要喝,我攔着你不准你和我爸拜把子,你還把我踹了一跟頭,你你簡直混蛋透頂!”葉歡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很理解高勝男的感受。
帶着男朋友回家見父母,一頓酒下來男朋友莫名其妙成了她的長輩,她上哪兒喊冤去?
二人沉默相對,尷尬得不知說什麼的時候,門外傳來高建國爽朗的笑聲。
“二弟醒來了嗎?”
葉歡第一反應是低頭看自己的褲襠……
接着他猛然驚覺,從今以後,恐怕自己就是二弟了“高叔……”葉歡強堆起了笑臉。
今天的高建國很高興,真可謂精神抖擻,喜氣十足,相比昨晚他那強裝出來的笑臉,今天的笑容真誠了起碼一百倍。
佯作不悅的一皺眉,高建國道:“昨晚咱們拜了把子,怎麼還管我叫叔?應該叫我大哥纔是。”不敢看高勝男欲殺人的陰寒目光,葉歡乾巴巴的換了稱呼:“高……,大哥。”
高建國哈哈大笑,用力拍着葉歡的肩膀,道:“好!好兄弟啊!昨天跟大哥喝得還盡興吧?起來吧,你嫂子給你熬了一鍋粥,好好醒一下酒,勝男你別楞着,扶你葉二叔下去喝粥,都去。”
頓了頓,高建國補充道:“咱們拜把子的事不宜張揚,二弟你可千萬記得,我是國家幹部,更是黨員,二弟你懂的,體制裡面不興搞這一套,說出去不好聽。”
高建國說完便走下了樓。
房間裡,高勝男目光陰森寒冽,黑亮的眸子裡彷彿跳躍着兩把菜刀,直欲將葉歡千刀萬剮才解氣。
葉歡腦門冷汗流得那叫一個奔騰
……,
沉默中不知過了多久,高勝男冷冷一笑,用一種陰寒刻骨的語氣道:葉二叔,請下樓吧要不要侄女扶你呀?,
“不,不必了,二叔先扶二弟出來撤泡尿……”
………,………,………,………,………,……,………,………,………,………,………,…,…,………,…,
京城沈家祖宅。
青翠的竹林被山風吹得沙沙作響,竹林深處,淡淡的檀香縈繞跨步走進,令人心中一淨,靈臺清明,彷彿腦子裡惦記世上任何凡俗之事都是對眼前脫俗景色的一種褻瀆。
竹林邊沿,坐落着一套小小的院子,紅牆綠瓦柴扉菊園頗有幾分“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的幽雅意境。
沈篤禮站在小院前,深深呼吸了幾次,然後面色沉靜的推開小院的柴扉。
沈老太爺躺在院子中間的天井旁,正閉着眼曬着冬日暖和的陽光。
他的眉目剛毅臉型方正如同刀削過一般線條分明,右邊臉頰自眉梢到下巴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醜惡且猙獰,無形中更給他添了幾分凌厲的殺氣。
沈家的子女們都知道,這道疤痕是老太爺的勳章,老太爺這輩子獲得的勳章不計其數,可他最在意,或者說最得意的便是臉上這道勳章。
抗日戰爭時期,老太爺任晉北邊區遊擊大隊隊長,有一次無意中打聽到了日軍華北戰區宮本師團師團長宮本田一中將將經過晉北邊區前往山西太原視察,老太爺分析確認了情報的準確性以後,便在公路邊設下了埋伏,動用了大量的土地雷,土炸藥埋設在路上,也召集了所有能召集的武裝力量,當大批日軍開着摩托和坦克經過埋伏地點時,老太爺拉了索,轟天巨響中,大半個整編大隊的鬼子被炸飛,接着與剩下的鬼子兵交上了火,那是一場被載入史冊的激戰,戰鬥持續了三個小時,鬼子兵全部被消滅,只剩下宮本田一仍負隅頑抗。
婁太爺是條好漢,他給了宮本一個爲自己爭命的機會,那就是兩人決鬥。
宮本手執東洋刀,老太爺拎着一把〖中〗國傳統的九環大砍刀,兩人你來我往,刀光劍影交手近百回合,終於,老太爺的鋼刀狠狠捅進了宮本的肚裡,付出的代價便是他臉上這道狹長的疤痕。
老太爺說一條刀疤換一個鬼子將軍的命,值了。
於是這條疤痕也成子他生平最爲得意的一塊勳章。
沈篤禮靜靜注視着閉目養神的父親,以及他臉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心中充滿了敬意。
不論老太爺後來行事如何狠厲,甚至對自家人也毫無憐憫之心,可仍不能掩蓋他對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所做出的巨大貢獻,在〖中〗國抗擊侵略外辱的英雄譜裡,有那麼一道身影,倔強不屈的挺直着腰,像一把永不磨損的鋼刀,爲民族的〖自〗由和尊嚴屠戮收割着敵人的性命。
他是一座豐碑,永遠被載入史冊的傳奇。
生命或許有老去消逝的一天,可傳奇不會老。
陽光微微有些刺眼,老太爺有些不耐的咕噥了幾聲,然後緩緩睜開了眼。
眼若星辰般閃亮莫測,亦如利劍般銳不可當,很難想象,一個年紀耄耋的老者臉上能出現如此鋒利如刀的眼神。
“篤禮,你來了啊。”老太爺嘶啞着聲音道。
沈篤禮恭謹彎腰:“爸,打擾您計息了。”
老太爺微微擺手:“自家人別說客氣話,我叫你來,是有事要問你。
“爸您問。”老太爺躺回躺椅上,又緩緩閉上眼睛,道:“一直以爲你的兒子當年天折在外,沒想到竟然活着,篤矛啊,你煞費苦心了。”
沈篤禮微微動容,他聽不太明白父親這句話是貶是褒,於是低聲道:“爸,當年的事情您是知道的,我……”老太爺搖搖手,打斷道:“當年的事情不說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想問問你,這個叫葉歡的孩子,真是你的兒子?你可不能騙我。”沈篤禮重重點頭:“是的。”
“既然你們已經相認,他爲何不回沈家認祖歸宗?還在寧海待着算怎麼回事?”老太爺臉上露出些許不滿。
“爸,葉歡他性子頗爲跳脫張揚,恐怕一時不太適應新的身份變化,所以……”
老太爺哼了哼,道:“不適應也總要適應嘛,沈家子弟流落在外,連家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還有我這個當爺爺的,連孫子長什麼模樣也不知道,傳出去豈不是一樁笑話?”頓了頓,老太爺沉吟道:“葉歡,葉歡,他怎麼還姓葉?爲什麼不改回沈姓?”
沈篤禮苦笑道:“他說他習慣了這個姓……”
老太爺臉上浮現怒容:“姓沈不好嗎?沈姓難道辱沒了他?篤禮,你儘快把他叫回京城,我倒想好好認識一下我這個孫兒,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一出手竟把江南省鬧得雞飛狗跳,〖書〗記辭職,省委動盪不安,這個葉歡,恐怕真不是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