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起波瀾震雲際,風冷暮降驚莫名。
畫舫甲板之上, 衆人圍站無名屍體周遭,面面震驚。
“屍、屍體!”
“死人!是個死人!”
“惡, 好臭!”
甲板上的百姓一見屍體,立時唰一下散開, 尤其是幾個書生,更是捂着鼻子躲得老遠,唯有郝瑟救上來的那個高瘦書生, 還癱在甲板上, 沒來得及撤離。
郝瑟雙手亂抓頭髮, 呲牙瞪眼:“我勒個去,老子的團隊是被柯南詛咒了嗎?!”
“喲,天清美人,手氣不錯啊。”一聲怪腔從衆人身後冒出。
嗯?
衆人一回頭,只見熾陌一身紅衣,雙手環胸, 正饒有興致瞅着那屍身。
“臥槽,你怎麼在這?!”郝瑟怒吼。
“小子, 我可是來幫忙救人的。”熾陌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剛剛被自己救上來的幾個落水百姓。
“離公子遠點!”流曦一個箭步上前, 瞪着熾陌放殺氣。
郝瑟、舒珞,文京墨站在屍天清兩側,向熾陌發射驅趕意念光波。
熾陌挑了挑眉梢,朝着那屍體一努嘴:“這人,死得蹊蹺。”
此言一出,衆人不由一愣。
“你會驗屍?”屍天清問道。
熾陌冰藍眸子轉向屍天清,勾脣一笑,穿過衆人,撩袍蹲身,從腰間抽出一塊大紅帕子抱住兩根手指,快如閃電在那屍體的軀幹、四肢上飛速點過,嘖嘖了兩聲。
“怎麼死的?”郝瑟終是經不住好奇,出聲問道。
“你們看,”熾陌反手又戳了一下屍體,“一戳一個坑,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人——”
衆人屏息。
“被泡漲了。”熾陌道。
一瞬詭異沉寂。
衆人齊齊瞪眼。
“哈?”郝瑟臉皮扭曲,“這不是廢話嗎?我們又不瞎!”
熾陌看着郝瑟:“小子你可知,被泡成這般腫脹,需要多長時間?”
“額——老子哪裡知道!”
“五天!”熾陌站起身,擦了擦手指,扔掉帕子,一臉酌定道,“這人已經淹死了五天了。”
“五天?”
“果然是淹死的!”
“你看都泡臭了。”
甲板之上一片竊竊私語。
“一派胡言!”突然,一人衝出人羣,站到了屍體前拔高嗓門大叫,“此人簡直是一派胡言!”
只見此人,衣襟滴水,髮髻溼漉,身形纖瘦高挑,微微駝背,面色白中帶青,臉頰凹陷,眼圈黯淡泛青,可一雙眼睛卻是異常晶亮有神,竟然是郝瑟剛從水裡救起來的那個孱弱書生。
“《洗冤錄》有云:若是溺水而死,人入水中未死之時,必先爭命,氣脈往來搐水入腸,故兩手自然拳曲,腳罅縫各有沙泥,口、鼻有水沫流出,腹內有水脹也。而此人,口鼻無血沫,腹無脹,鞋襪無缺,顯然並非溺死。”
書生吸了口氣,雙目灼灼瞪着熾陌:“何況此人水浸多日,屍體胖脹,難以見其致死之因,更難判其死亡之時,這位兄臺未驗未刨,便妄下定論,實乃信口胡言,誤人性命之徒!”
此言一出,大家都驚了。
“聽到沒?!,這纔是專業人士素養!小子,你剛剛分明是信口開河!”郝瑟怒斥熾陌。
熾陌掃了一眼書生,挑了挑眉,“你們怎麼知道此人不是胡說?”
“可笑!君子在世,頂天立地,怎可信口雌黃?!”書生立時就怒了,“你看這屍身,周身並無傷痕,更說明……”
“你說他不是淹死的,那他是怎麼死的?”熾陌反問一句。
書生一怔,轉頭盯着那屍體,雙頰泛出異樣潮紅,眸光越來越亮,竟是顯出狂熱之色來:“若是想究其死因,自然是要扒衣驗檢,刨肚挖腸……”
說着,不由自主就要去摸那屍體。
“王、王樑!”人羣外四名書生驚悚大叫,“你欲作甚?!”
那書生身形一顫,猛然後退一步,一副從夢中驚醒的表情:“在下、在下……”
“王樑!”四個書生匆忙擠入,一把將瘦書生扯到一邊,七嘴八舌叫道:
“我們都是讀聖賢書的君子,怎可沾染這等污穢之事?”
“何況你並非仵作,怎可擅自查驗屍體?!”
“是啊,王兄,切莫惹事啊!”
言罷,又齊齊向郝瑟等人抱拳施禮:“諸位公子,王兄乃是無心之失,請勿見怪。”
“你不會驗屍?可是剛剛說得挺頭頭是道的。”郝瑟歪頭盯着那王樑問道。
王樑連連後退,一臉拘謹:“在下適才、適才實在是魯莽,請諸位莫要放在心上。”
“看,我就說他是胡說的吧。”熾陌得意一笑。
“你小子的話纔是扯淡!”郝瑟瞪了一眼熾陌,又望向身側屍天清、舒珞等人,“咱們還是趕緊停船靠岸報官吧。”
“不用報了,官已經到了。”文京墨眺目一望,冷笑道。
“誒?”郝瑟轉頭一看,這才驚覺,原來在與熾陌爭執之時,畫舫已經駛靠岸邊。
而在岸上,一隊人馬持刀沿岸佇立,錦衣刺眼,繡春刀寒,放眼望去,竟是不下五十人;爲首一人,冷目獰笑,竟然是廬笙率領的錦衣衛一衆。
“咚!”畫舫停靠岸邊,錦衣衛拔刀蜂擁而上,將郝瑟等人齊齊困在畫舫之上。
“錦衣衛辦案,閒雜人等一律迴避!”廬笙持刀高喝。
舫上衆百姓外加王樑幾個書生被嚇得面無人色,一窩蜂轟散逃離,不消片刻,就只剩郝瑟、屍天清、舒珞、文京墨、流曦四人,外加一個看熱鬧的熾陌留在原地。
廬笙敲着刀柄,踱步上船,繞着無名屍體走了一圈,瞪向郝瑟:“郝公子,人命關天,如今證據確鑿,你們五人謀害他人性命,只怕是逃不過一個死罪了!”
郝瑟打了個哈欠,屍天清抱劍默然,舒珞淡笑合起扇子,文京墨輕笑出聲,流曦默默翻了個白眼,皆是一副愛答不理的表情。
廬笙冷笑:“既然你們都默認了,那也省的廬某浪費口舌!都給我帶回去,大刑伺候!”
說着振臂一呼,身後五十多位錦衣衛拔刀抽刃,緊逼而來。
“喂,天清美人,還有那個小子,你不是嗓門很大嗎,怎麼到了緊要關頭連聲冤枉也不喊?”熾陌環抱雙臂,背靠雕花欄問道。
“跟這種睚眥必報的人渣喊冤?有個屁用!”郝瑟瞥了一眼熾陌。
“喊冤?屍體就在你們船上,分明就是你們殺的人!”廬笙拔高嗓門,強調罪狀。
“諾,看吧。”郝瑟一聳肩。
熾陌掃了一眼廬笙,嗤笑一聲:“果然是一幫酒囊飯袋。”
“把這個人也一併帶回去!”廬笙遷怒。
“嗯?”熾陌圓眼。
“讓你小子嘴欠,活該!”郝瑟一旁幸災樂禍。
熾陌眉梢跳了跳:“小子,我可是幫你們!”
“小子,老子我不稀罕!”郝瑟呲牙。
“小子,你可別後悔!”熾陌挑眉。
“小子,你趕緊滾!”郝瑟豎手指。
“小子,我偏不走!”
衆目睽睽之下,這兩人居然就打起了無意義的口水仗。
聽得旁邊四人不禁無奈搖頭。
完全被無視的廬笙更是氣得怒髮衝冠,提刀大吼:“都給我上!”
一聲令下,五十餘名錦衣衛一擁而上,刀光漫漫,形成層層鋒浪,呼嘯着朝五人蓋去。
“錚!”
清凜鶴吟猝然響徹天際,寒光凜冽,耀灼衆人雙目。
一刃劍氣漫掃而出,瞬時將衝在最前排的十餘名錦衣衛掀翻,其餘錦衣衛轟然倒退,驚目瞪望。
眼前,一襲青衫如流雲翻舞而起,烈烈震聲,長長青絲縈繞散在風中,襯得那清絕容顏皎美勝月,清冷雙眸爍爍藏星。
手中一柄鶴吟劍僅出半鞘,劍氣已經壓得衆人呼吸困難,無法再近半步。
謫仙劍客,劍氣凜然,只一人,就勝千軍萬馬,望而生畏;再加上他身後四人:紫衣人如同惡匪,藕衣公子笑臉滲人,黑衣人煞氣驚天,綠衣書生瞳詭似狐,外加一個紅衣妖冶,身份莫測,當真是令人渾身生寒。
錦衣衛衆惶惶膽顫,慌亂望向廬笙。
廬笙看着郝瑟,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響指,目光不偏不倚射在自己身上,只覺背後冷汗森森,頻頻後退。
眼看這作威作福的錦衣衛就要威風盡喪之時,居然有人冒出解了圍。
“廬總旗,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湖畔遠處,四個轎伕擡着一頂轎子狂奔而來,轎子之後,還稀稀拉拉跟着幾名官差衙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轎中一人探出腦袋,搖着手臂,一路高喊,待到了畫舫之前,立即落轎挑簾跳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廬笙面前,一抱拳:“廬總旗,切不可魯莽啊!”
來人一身緋紅花紋官袍,腳踏厚底官靴,腰橫玉帶,頭戴烏紗,長鬚掛胸,年紀四十上下,身形微胖,雙眼圓如蝌蚪,很是富態。
“知府江大人?”廬笙挑眼看了一眼來人,略一抱拳,“江大人怎會來此?”
“廬總旗,本府是聽說莫愁湖又出了無名浮屍,所以特來查案的。”江知府抱拳道,“不料卻讓廬總旗爭了先。”
“沒錯,廬某正好抓到了幾名嫌犯,正打算帶回去審一審!”廬笙道。
“廬總旗,你莫不是搞錯了吧,這幾位——大俠,儀表堂堂,怎會是什麼嫌犯?”江知府陪笑。
“江大人,這屍體就藏在他們的船上!”廬笙豎眉。
“具目擊百姓所說,那是他們從湖裡撈起來的,並非是……”
“江大人,這是錦衣衛的案子!”
“廬總旗此言差矣,這莫愁湖的浮屍案,可一直是本府在督辦。”
“江大人莫不是要搶我們錦衣衛的功勞?”
“廬總旗言重了,這不過是一樁小案,怎能勞煩錦衣衛的大駕。”
“江大人!”
“廬總旗——”
“咔吧!”一聲脆響,打斷了吵得熱火朝天的二人。
廬笙和江知府同時一怔,扭頭看向畫舫船頭。
但見船頭甲板之上,一排五人盤膝而坐,皆是統一姿勢,一手捧着瓜子,一手往嘴裡送瓜子,齊刷刷望着這邊。
“喂,你倆啥時候能吵完?老子餓了!”郝瑟嗑開瓜子。
“阿瑟餓了,你二人速戰速決!”屍天清皺眉。
“言語無狀,小生聽得甚是乏味。”文京墨扔出一個瓜子皮。
“流曦不喜歡吃瓜子。”流曦嘆氣。
“若是再遲,莫愁酒怕是要賣光了。”舒珞一臉惆悵。
還有一個熾陌一臉好奇撿起一個瓜子皮研究:“這種東西——好吃嗎?”
廬笙和江知府的臉皮同時一抽,一衆衙役錦衣衛僵硬。
“喂,小子,給我幾個嚐嚐。”熾陌一臉理所當然朝郝瑟一攤手。
郝瑟擡頭:“你想吃?”
熾陌挑眉。
“老子這可是頂金貴的寶物,不是誰都能給的!”郝瑟呲牙。
熾陌慢慢眯眼,猝然探手就要搶。
不料手剛探出半寸,一個劍柄如閃電探出,攔住了熾陌的手臂。
“離阿瑟遠些!”屍天清冷聲如冰。
熾陌眸光一轉,豔然一笑,:“還是天清美人心疼我。”
話未說完,手腕一轉就要去抓屍天清的手。
屍天清眸光一冷,青衫衣袂一震,劍氣寒意豁然噴出,頓將熾陌逼得倒退數步。
熾陌站穩身形,定望屍天清,面色陰晴不定,嘴角似笑非笑:“天清美人,你如此對我,可太傷我的心了。”
屍天清斂目,給郝瑟手裡放了幾顆剝好的瓜子,連眼神都沒給一個。
郝瑟嘿嘿一樂,呱唧呱唧嚼着屍天清給的瓜子,一臉嘚瑟:
“小子,瞧你這陰陽怪氣不男不女gay裡gay氣的造型,連老子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還異想天開想追我們家的絕色屍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子勸你,趕緊回家把臉皮撕下來藏到被子裡,免得改天出門一個不小心把臉弄丟了。”
熾陌臉色一沉:“你說我陰陽怪氣不男不女?”
“有目共睹!”郝瑟攤手。
舒珞垂眸輕笑,流曦重重點頭,文京墨掃射熾陌全身,冷哼一聲。
熾陌臉色更黑,指節捏得咔咔作響,若不是礙於屍天清在前面攔着,恐怕早就衝上去撓郝瑟兩把了。
“那邊的二位大人,看夠了嗎?看夠了趕緊幹正事吧!我們還趕着去吃飯呢!”文京墨一臉不耐煩掃向那邊已經看得呆掉的廬笙和江知府。
廬、江二人一個激靈,這纔回神。
“咳,那個,廬總旗,借一步說話。”江知府壓低聲音。
廬笙皺了皺眉,總算是給了知府大人幾分面子,走到了一邊。
“廬總旗,你可知那幾人是什麼來路?”江知府悄聲問道。
“不過是幾個在江湖上新展露頭角不識擡舉的小混混罷了。”廬笙臉皮隱隱一抽,冷聲道。
“唉——”江知府長嘆一口氣,悄悄一指藕色身影,“廬總旗,那一位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意遊公子。”
“那又如何?不過就是一個混吃混喝的公子哥罷了。”
江知府額頭隱隱抽動:“廬總旗,那位意遊公子,和斂風樓的關係可不一般啊!”
“斂風樓?”廬笙一怔。
“沒錯,正是斂風樓!而且這斂風樓和——”江知府又湊近廬笙幾分,一指西沉湖面的夕陽,“得罪不起啊!”
這一下,廬笙的臉色終於變了:“知府大人此話當真?”
“廬總旗,江某堂堂一個知府,爲何要維護幾個江湖人?自然是那邊早就放下話來,說切不可爲難斂風樓的人。所以,江某一得到消息,就立即眼巴巴地趕過來,江某這不是維護這幾個江湖人,而是來救廬總旗你的啊!”江知府苦口婆心勸道。
廬笙面色一沉,惡狠狠瞪着郝瑟,一臉陰鬱,沉默不言。
“廬總旗,識時務者爲俊傑!”江知府皺眉。
廬笙面色一狠,點了點頭。
江知府長長吁一口氣,忙走到郝瑟等人面前,抱拳道:“幾位大俠,適才不過是一場誤會,此無名屍身與諸位並無干係,幾位可以走了。”
“誒?可以走了?真的不用再打一架嗎?”郝瑟噌一下跳起身,一臉躍躍欲試掃射那邊的錦衣衛一衆。
錦衣衛衆人頓覺背後一涼,不禁倒退一步。
廬笙面色黑如鍋底,惡狠狠瞪了郝瑟一眼,率領錦衣衛一衆灰溜溜離開。
“可惜了……”郝瑟轉着手裡的扳指,略顯遺憾。
“那就不耽誤幾位了,幾位大俠請。”江知府朝衆人一抱拳,命令手下衙役擡着無名屍體,也匆匆離開。
“好吧,事兒完了,咱們去吃飯吧。”郝瑟振臂歡呼,率先出發。
屍天清、舒珞、文京墨、流曦四人隨即起身隨上。
突然,郝瑟猛一回頭,瞪向隊伍最末尾:“小子,你幹嘛?”
“小子,我正好與天清美人同路。”熾陌悠哉道。
郝瑟雙眼一眯,一把從腰間扯下腰帶,啪啪啪三甩成金盤,狂敲鍵基:“春風不度玉門關!”
“唰!”鋒芒如黑色蝗潮,攜着詭異嘯聲噴射而來。
“小子,同樣的招數對我——誒!”熾陌一躍騰空而起,飄飄躲過暗器攻擊波,可自信滿滿的話剛說了一半,那飛至半空的黑芒驟然炸裂而開,一炸變三,速高三翻,殺傷力增了數倍。
熾陌一時反應不及,竟是被噴了個劈頭蓋臉,身形沉降,咚一下落到了地上。
一堆瓜子皮從半空落下,噼裡啪啦砸在咖色的捲髮之上。
熾陌這纔看清,原來適才在半空炸開的暗器,竟是一堆瓜子。
再擡眼,郝瑟一衆人,早就不見了蹤跡。
莫愁湖邊,幕□□臨,湖面泛起黑色的光瀾,昏風猛驟,將熾陌一襲猩紅色衣袂吹得獵獵飛舞,如同血色花瓣怒放綻開,奪目而孤寂。
“三次——”熾陌慢慢站起身,指尖捏着一片小小的瓜子皮,冰藍眸子中劃過一道精光,“小子,天下從未有人……膽敢用暗器射我三次……”
*
莫愁湖南岸,楊柳依依,夜風習習,一座二層酒樓憑岸眺湖而建,飛檐之下,燈光搖曳,“楊柳瘦湖”金字牌匾熠熠生輝。
酒樓一層,排桌熱鬧,酒客划拳品菜,廳臺之上,一名評書先生拍案搖扇,口若懸河,講得正是南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夜遊秦淮,巧遇豔鬼”的風情段子。
二層樓頂,雅間分隔,保密清雅,實乃達官貴人、高端客戶最喜之處。
尤其最北側這聯排三間,分名“風、雅、頌”,倚湖而設,推窗可見莫愁湖全景,風景優美,最是搶手,尋常平民百姓自是無緣入內,只有達官顯貴或是富甲一方的豪客,方能來此一坐。
今日尤爲特別,雅字間內的客人,從店家到小二,那叫一個十二分的重視,畢恭畢敬,半點不敢馬虎,從菜品到茶點,無一處不精緻,甚至掌櫃幾次親自登樓,就爲詢問菜式口味,茶水濃淡,可謂是殷勤到了極致。
樓下的百姓都在暗暗猜測,今日這雅間之內,莫不是來了什麼皇親國戚的大人物。
然而,實際上——
“舒公子,這也太破費了吧,這讓我們怎麼好意思啊!”郝瑟掃了一眼桌上琳琅滿目的菜品,狂吞口水。
“都是自家產業,不必客氣。”舒珞面帶笑意,給屍天清、文京墨、流曦三人一一斟酒,到了郝瑟這裡,則是換成了茶水。
“舒公子土豪!”郝瑟雙目放光,扯下一個雞大腿,恭敬放到了舒珞的碗裡,“求罩!”
舒珞愣愣了一眼碗裡油膩膩的烤雞腿,又擡頭,看着郝瑟把油乎乎的手指伸到嘴裡舔了舔,如玉俊容騰一下漲得通紅,忙移開目光,超速搖起了扇子。
“舒公子,你熱嗎?”流曦單純問道。
“咳,略熱、略熱。”舒珞乾巴巴回道。
屍天清本要給郝瑟夾菜的筷子一頓,放回桌面,一雙眼眸幽幽望着郝瑟,長睫遮下一片陰影。
“啥子?”郝瑟愣了愣。
屍天清眸光更深,神色更幽怨。
“哦!哦哦哦!”郝瑟立即回過神來,立馬擼胳膊挽袖子,扯下另一根雞腿放在了屍天清的碗裡,“屍兄也吃!”
屍天清長睫一顫,展顏一笑,容勝晴花,整個雅間頓時蓬蓽生輝,令人無法逼視。
郝瑟、文京墨、流曦經驗豐富,迅速移開目光,舒珞明顯慢了半拍,頓時被絕色笑顏晃得失了神,幸虧多日同行積攢了不少抵抗力,總算沒有失態。
最慘的則是恰好推門送菜的一個小二,正好直面屍天清的傾城一笑,立時丟魂失魄,“哎呦”一聲坐在了地上,盤中的湯湯菜菜灑了一地。
衆人目光齊刷刷射了過去。
“對不住、對不住,各位客官,小的這就收拾!”小二面紅耳赤,手忙腳亂爬出,不多時就拿着一大塊拖布衝回來開始擦地。
這一擦地,雅間的門便打開了,樓下那熱熱鬧鬧的評書段子就傳了進來。
“書生一推開門,就見那屋內影影倬倬一個身形,那真是一個凹凸有致,玲瓏剔透……待撩起帳子,滿眼只見那凝脂玉嫩,暈暈含水吹彈可破,一雙櫻桃紅,如瓔珞紅汁欲滴……心裡仿若燒了一把火,順着胸膛小腹,直朝着那處燒去——”
“噗——”舒珞噴出一口茶。
“咳咳、咳咳!”文京墨被噎住。
流曦使勁兒往嘴裡塞米飯。
郝瑟口齒大開,兩眼放光:“臥槽臥槽臥槽!”
舒珞一個箭步上前,搡出小二關上房門落座搖扇長長呼氣,一連串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咳,這個,最近南京城最流行這個評書段子……”意遊公子有些尷尬。
“幹嘛關門啊,老子還沒聽夠呢!”郝瑟抱怨。
“嗯——?”文京墨眯眼冷哼一聲。
郝瑟立時噤聲。
“琭言兄爲何關門?既然阿瑟愛聽,爲何不讓阿瑟繼續聽下去?”屍天清突然冒出一句。
一片死寂。
衆人數目圓瞪,齊齊瞪向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某人。
屍天清臨窗而坐,身後月光澄淨,湖水銀光粼粼,就如那雙絕美的眸子一般,清澈而皎潔,不染半點污穢。
“屍、屍兄,你覺得剛剛那個評書段子……很好?”郝瑟試探問道。
“辭藻優美,音韻鏗鏘,很好。”屍天清點頭。
郝瑟目瞪、文京墨愕然,流曦驚詫。
“咳,微霜兄,你難道沒聽出來?”舒珞再試探。
屍天清眨了眨眼,一雙眸子如泉水明亮:“聽出什麼?”
舒珞噤聲。
四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
“哈哈哈,什麼都沒有!”
“微霜兄不必放在心上。”
“屍兄……咳、罷了……”
“公子果然不同凡響!”
屍天清望了一圈衆人,絕美容顏上,劃過一絲純潔的疑惑。
郝瑟、舒珞、文京墨、流曦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埋頭扒飯,屋內洋溢着粉紅的尷尬氣息良久,直到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一個小二探頭:“幾位客官,隔壁一位貴客送來兩壇十年的莫愁酒,說是適才在湖邊多有得罪,特來賠罪的。”
“貴客?”五人一愣。
又有兩個小二捧着兩個黑黝黝的大酒罈送入廂房,恭敬退下。
“什麼人會給我們送酒?”流曦上前敲了敲酒罈,問道。
“那位貴客是什麼人?”舒珞問道。
“回稟公子,隔着屏風,小的看不清楚,不過那人應該是一身紅衣。”小二恭敬回道。
“知道了,下去吧。”
“是。”
“紅衣……”舒珞喃喃自語,和文京墨對視一眼,同時將目光移向了屍天清。
屍天清面色沉了下來。
“好啊,臭小子竟然還敢來?!當真是死皮賴臉陰魂不散!”郝瑟氣呼呼一挽袖子,拉開門板大叫一聲,“小二!”
“來了客官,有何吩咐?”小二急急忙忙奔來。
郝瑟咧嘴一笑:“去請那位給我們送酒的貴客過來,就說我們邀他共飲暢談!”
“好勒,客官稍等。”小二樂顛顛跑了出去。
郝瑟邪邪一笑,轉身回房,扒開酒罈,咚咚咚倒了一大海碗的酒,扯下千機重暉搗鼓了幾下,甩帶變形,將酒水全部倒在了金色石板之上。
那淳淳清液順着石板間隙滲入,竟是一滴也不剩,被盡數都吸了進去。
衆人不由大奇。
“阿瑟,你這是?”屍天清愣問道。
“嘿嘿。”郝瑟咧嘴一笑,拉着凳子坐在門口,撩袍盤膝端坐,將千機重暉平平放在了膝蓋上。
就聽門外傳來匆匆腳步聲,小二的聲音響起:“客官,幾位貴客就在裡面相候,請進。”
門板吱呀一聲開啓,一角紅袍閃入衆人視線。
“飛流直下三千尺!”
喝聲驟起,指尖飛擊,澎湃酒氣形成無數水泉,呼嘯噴出,頓將來人噴了個透心涼。
“哈哈哈,小子,老子這招——額!”
郝瑟笑聲猝然一停。
屋內詭異沉寂,衆人目瞪失聲。
水汽之中,一人站在門口,全身紅袍盡數溼透,滴滴答答亂滴酒水,髮絲凌亂,官帽早已被噴飛,滿身零落不堪,五官七扭八歪,竟然是剛剛在湖邊爲衆人解圍的南京知府江馳泰江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春天到了
墨兔嘰春困啊
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