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來晚了。”
這久違而熟悉的聲音傳入耳膜,彷彿一股溫熱的暖流淌進心底深處,讓原本緊張冰冷的身心都立時暖意融融,卸下了沉重的負累和枷鎖。
自從出事以來,即使無數末路窮途,命懸一線,在程金枝心中卻仍舊有一種種信念支撐着她相信高珩一定會平安歸來。
可真當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毫髮無傷地出現在眼前時,心裡所有不遺餘力所堅守的防線也終於在這一刻崩塌,還是忍不住眼眸含淚,喜極而泣。
“不晚不晚,你沒事就好,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程金枝一面說着一面失聲抽泣着,一時間不知該是哭是笑。似乎全然忘記了,就在少頃之前,自己還置身於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
而望着程金枝消瘦憔悴卻依舊堅韌隱忍的臉龐,高珩也不禁眼眶泛紅,眼中是一片憐惜與不捨盈盈淚光。
他擡手輕柔地覆上她微微顫抖的臉頰,剛想開口,耳邊卻傳來了雜亂紛擾的嘈雜之聲。
高勳更是喜出望外地衝上前來,整個人朝着高珩一個猛撲,眼中更是溢滿了喜悅的欣慰之色。
“三哥,太好了,你可回來了!你若是再不回來,咱們兄弟倆就只能下輩子見了!”
高珩在危急關頭的突然出現,是所有人都預料不到的。
在太子和趙皇后看來,縱然他們母子二人暫時得救,可既然大勢已去,等待他們恐怕是株連滅門的死罪。
而對於趙信之而言,他苦心經營謀劃的這盤棋局,就在即將“功德圓滿”,大仇得報時,卻被一個最不該出現的人就這樣無情破壞,他又如何能輕易嚥下這口惡氣,就此收手?
此刻的他雖然因爲身受箭傷而難以動彈,可陰鬱深重眼睫之下,那雙冰封的眸子卻蓋住了眼底所有的情感流動,彷彿一具披着仇恨外衣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雕像。
“兒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
眼見周圍危機暫除,高珩神情淡漠地瞟了一眼早已神態狂亂,情緒激動的趙皇后和太子等人,朝着周帝很是鄭重地躬身行禮。
而看着眼前被自己強加於謀反之罪,圍追堵截,如今卻仍舊選擇回來毅然救他於水火之中的兒子,周帝有些失神地怔怔凝望着他,額間飄着的幾縷凌亂髮絲,更爲他蒼白無力的面容添了幾分滄桑脆弱之意。
那雙原本銳利深邃的眸子,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睿智和光彩,呈現出一種黯然的空洞。
他在內侍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步下龍座,半晌之後,才稍稍回神,語氣沙啞地道出一句。
“好,回來就好。”
而望着面前不同於以往任何時候的周帝,高珩雖然不知道適才發生了什麼,可心中除了那原本不可言明的恨意之外,更泛起了一股難以言明的酸楚之味。
“父皇,此次多虧有西晉王室慷慨相助,兒臣才能聚集兵力,順利回京。陳將軍已經派赤羽軍封鎖佔領封鎖整個京城,皇宮內外的亂黨也已經束手就擒,父皇且安心吧。”
原來那日高珩和林康對峙之際,因爲元熹公主的猝然離世,他心中感傷,一度想替她報仇,連帶怨恨林康多年的陳復也率軍羣起而攻之。
正當雙方陷入混戰之時,兵戎相見的動靜驚動了路過疾風坡前往祁陽城的西晉的紅翎軍。
自當年泗水之戰,高珩一戰成名之後,西晉王宇文徹是愛才之人,心中一直對高珩讚賞有加。這些年來,西晉和大周再無紛爭,可楚王吞併天下的野心卻不斷膨脹,早已令他有所不滿。此次本只是想調兵遣將加強京城佈防,卻正好偶遇高珩陷入危難,於是便出手相幫,更共赴京城解奸佞禍國之危。
而聽着高珩這番認真鎮定的話語,周帝雙眸含淚,脣齒顫抖,終是因爲內疚和悲痛而老淚縱橫。
如今整個京城和皇宮都已經被高珩所控,如果他真有造反謀逆之心,當下無異於是絕佳時機。可是此刻,他卻選擇毅然決然趕入皇宮救自己於水火。
而自己曾經一心要託付江山的太子和皇后,爲了權勢和榮華富貴,竟只想置他於死地。
眼見趙皇后和太子已經一身狼狽,再也無力掌控大局,趙信之的陰謀也被徹底擊碎,程金枝如釋重負地深深沉下一口氣,望着眼前看似塵埃落定的一切,脣角不由輕輕上揚。
可一想到慧妃猝然離世的噩耗,高珩如今還尚未知曉,她又頓時覺得心中悲痛。再聯想到王府中那些爲掩護她逃離而身陷險境的踏雪和小恆等人,脣邊的笑容也隨之黯然失色。
“陛下,既然這些亂臣賊子已經被燕王殿下和陳將軍制服,繳械投降,臣以爲應當儘早加以處置,以防留下禍根,恐有後顧之憂。”
見局勢已經相對穩定,原本臉色鐵青的程衍舒展眉宇走上前來,眼中滿是冷漠之色。
他之所以會在此時向周帝請命,當然是爲了儘快剷除隨時有可能對他產生威脅的趙皇后和太子,以免夜長夢多,牽連到自己和程家。
而程金枝默默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心中雖然覺得怨恨可笑,卻始終沒有在周帝面前撕下他那張虛僞的面具。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周帝不知道他私底下的所作所爲,可是她知道,高珩也同樣知道。
而聽聞程衍的話,周帝眼神複雜地看了已經氣勢全無的趙家人一眼,繼而擡起枯瘦的手輕放在高珩的肩膀上,發白的嘴脣動了動,還未開口,卻見原本容色沉靜的高珩突然眸光一凜,緊接着猛然一個側身,眉宇間閃過了一絲痛苦之色。
衆人定神一看,只見原本還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趙信之,不知何時已經強忍疼痛趁勢而起,手持一把尖銳的匕首,咬牙切齒地朝着周帝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意欲偷襲。
高珩眼疾手快,即刻就側身替周帝擋下一刀,同一時間,趙信之也被迅速一擁而上的禁軍牢牢擒住,再無還手之力。
“珩兒,珩兒……”
“殿下,你怎麼樣了!”
見高珩突然受傷,程金枝心中一沉,立即回過神來滿目擔憂地衝了過來。
“只是一點小傷,不礙事。”
高珩舒展眉宇朝她淡然一笑,剛想擡手將紮在腰間的匕首拔出,卻見原本面沉似水的趙信之突然神情古怪地擡起了眼簾。
“燕王殿下,這恐怕,不只是小傷。”
只見他加深眸色,眼中的陰霾和恨意逐漸散去,脣角勾起了一個陰冷可怖的弧度。
“我的這把匕首上,塗的可是無藥可醫的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