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股辛辣的血腥味頃刻便從喉嚨間蔓延至口腔,程金枝身體猛然一個抽搐,爲了不讓踏雪尋梅發現,慌忙用手去擋,嘴角終是留下了一道鮮紅的血痕。
也就在這時,她的手也清晰地感覺到了,左半張臉上那稍已結痂,卻凹凸不平的傷疤。
雖只單單用指尖感受,就足以讓程金枝意識到,這一大片傷痕對她姣好的容顏來說,是一種怎樣毀滅性的破壞?
翻涌的淚水也從眼眸中奪眶而出,順着兩頰流下來,與脣邊的血漬混雜在一起。
她咬緊牙關,奮力地閉上雙眼,竭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只覺每一口呼吸都夾雜着深切的鑽心之痛,讓她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着。
也就在這一刻,程金枝才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就在午夜之前,她還受盡屈辱與折磨,多次在生死間徘徊,最後甚至險些命喪火海。
如今好不容易能夠得救還家,她還未來得及慶幸自己福大命大。
卻不曾想到,緊隨而來等到她的,卻是這樣令人撕心裂肺,悲痛欲絕的噩耗。
程金枝一再地逼問自己,爲什麼沒有保護好腹中的孩子?爲什麼沒有保護好自己?
若是沒有她,高珩也不會被太子威逼脅迫,不會連同整個燕王府都身陷險境。
更不用爲她的傷痛而傷痛,爲她的自責而自責,成爲一個時時有軟肋可觸的人。
就如同踏雪剛纔所說的那樣,只有孑然一身,無所顧忌,才能一往無前。
正因爲從來不曾擁有,所以才永遠都不會害怕失去。
如果自己不曾出現在高珩的生命中,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是個罪人。
其實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裡,程金枝一直都覺得,老天待她不薄。
即使幼年喪母,在毫無溫暖的程家受盡冷漠與白眼,最後還被張氏和程素錦無情騙婚。
但是她嫁入了燕王府,嫁給了這世上她所認爲的,最優秀,也是爲她真正所愛的男人。
身邊還有顧寒清一直以來無言的默默守候,有高勳吵吵鬧鬧,卻付諸真心的時時關切。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
或許正是因爲遇到高珩,遇到這些人,已經花光了她此生的運氣。
所以之後的路,纔會走得這般艱辛。
“程金枝,你就是個掃把星,誰要是把你娶回家,就一定逃不過家破人亡的命運!”
耳邊響起了張氏那尖酸刻薄的罵聲。
程金枝將捂着臉頰的手緩慢地拿開,另一隻手依舊覆在自己已經沒有生命的小腹上,怔怔地流着眼淚。
此時此刻,她根本無顏面對高珩。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也不知道還能爲高珩做些什麼。
或許早在當初因爲官銀舊案一事被元熹公主所威脅時,她就應該忍痛割愛,悄然離去了吧?
正想着,那股被程金枝強行壓制的的血腥味倒流進喉間竄入口鼻,使得本就意識低靡的她沒能及時忍住,從喉嚨間溢出了一聲乾澀的咳嗽聲。
而這一聲咳嗽,也立時驚動了守在房中的踏雪尋梅。
二人在緊張地對視一眼後,急忙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走向了程金枝的牀榻。
心裡也不由擔心,自己剛纔那些口遮攔的話,已經不慎流入了她的耳中。
無論這位主子平時有多麼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可現在照她這樣的身體狀況和心境,卻是一點也受不得打擊的。
感覺到有腳步聲的靠近,程金枝心中驟然一緊,匆忙胡亂地擡起袖子拭去眼角的淚水,抹去嘴邊的血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一般,平和而沉寂。
即使這種假象背後,是無盡痛苦積聚之下的的巨大隱忍,和深入骨髓的悲傷。
而程金枝這麼做,不僅是因爲她不想讓踏雪尋梅看到自己如今這般狼狽之態而心生內疚,亦是不想讓所有關心她的人感到擔憂。
尤其是高珩。
雖然她知道,她根本連自己都欺騙和安慰不了,又如何能在別人面前這般無力地僞裝呢?
“王妃,您...您醒啦?”
踏雪在牀榻前站定,下意識地抿了抿嘴,隨即面露擔憂之色,擡手掀開了簾帳。
在看到程金枝雙眸微張,神情平和而疲倦地看着顫動着眼睫,像是剛剛纔從昏迷中醒來時,她懸着胸口的石頭才隨之落地。
與此同時,眼中立時爆發出一了中欣喜的光芒,竟險些要喜極而泣。
“王妃,您終於醒了,太好了!”
尋梅見狀也是一副萬分喜悅之態,手忙腳亂之間,急忙又跑到門外對着外頭的小廝大聲喊道。
“王妃醒了,快派人去宮裡通知殿下!對了,還有賀太醫,也快去把他找來!快去啊!”
“王妃,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啊?”
踏雪滿臉關切地湊到程金枝面前噓寒問暖,整個人都顯得很是激動。
“殿下從昨夜就一直在這兒陪着您,連背上的燙傷也只是讓賀太醫粗略上了藥,一步也不願意離開。只因午時陛下突然派人急召,這才入宮面聖,如今就快日暮西沉,想必已經在趕回王府的路了。”
“殿下…殿下他受傷了?”
程金枝眸光流轉,用着極其虛弱的聲音從喉間問出一句,刻意將另一隻佔滿血漬的手藏在棉被底下,緊緊地攥住了拳頭。
“哦,沒事沒事,我們殿下當初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什麼樣的傷沒受過,這點傷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踏雪生怕程金枝心中記掛高珩的傷勢,從而影響她的身體,急忙連連擺了擺手。
繼而滿目欣慰地笑意晏晏道:“王妃您剛剛醒來,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您此次能死裡逃生,往後一定有享不完的福氣呢。”
程金枝聞言即便心中苦澀難當,嘴角還是泛起了一絲感激的笑容。
她舔了舔那乾裂蒼白,還沾染着些許血漬的嘴脣,繼而將目光徐徐移向了窗外烏雲壓境的天色。
在收起笑容凝視良久之後,眼中彷彿如同死寂一般,不透半點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