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成爲自投羅網的魚,還不如做位守株待免的獵人。
秋觀雲如是道。
是而,她揍醒地上的風神,爲他家那位反覆無常的天帝傳去口信:優曇羅復活,明日正午在潘雅湖畔恭候大駕,了結這樁千年的恩怨,請獨自赴約。來或不來,只等半個時辰,過時永遠消失,不復相見。
爲了確保風神能將口信送到,她將織羅幻化成了優曇羅的模樣,然後目送風神大人失魂落魄迫不及待地離去。
“他真的會來嗎?”織羅問。
“會。”百鷂答。
“誒?”秋觀雲稍訝,“連我也有點拿捏不準,你爲什麼這麼確定?”
“我是男人。”拋下這句話後,狐王大人跳下懸崖。
“切,你是男人有什麼了不起?本大爺還是本大爺咧!”秋觀雲飛身縱落。
織羅挑了挑眉,搖頭一笑,跟在二人身後。
~
翌日。潘雅湖邊。
百鷂盤膝而坐,闔眸沉息。
織羅看着沉靜的湖水,靜默佇立。
秋觀雲位於這兩個中間,左看一眼,右瞟一記,煞覺無聊:用得着如臨大敵嗎?那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沒錯,是給過她幾回受挫的經驗沒錯,但若萬事皆可隨他所欲,也犯不着因爲一沙漠小丑就焦頭爛額。
她湊近其中一方:“老狐狸,你不想聊聊嗎?”
“聊什麼?”
“聊什麼都可以啊,不然空耗在這裡,好悶。”
“你不是隻給對方半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她柳眉倒豎:“爲什麼我們不能熱鬧活潑地等?”
“你緊張嗎?”
她嘟嘴:“是你緊張,你們緊張,害得本大爺想自己說話都覺得沒趣。”
百鷂擡掌按住她頭頂,固定在自己身邊坐下,道:“那就安分等着。”
她順勢抱住狐王大人的腰身,拿腦門撞擊了他胸口數記,如一隻狗兒嗚嗚幾聲。
“……優曇羅呢?”無聲無息地,幽靜的湖面上,多出一道被午後陽光投射出的影像。
伏在百鷂胸前,秋觀雲露出微笑:不早不晚,時機剛剛好。慢悠悠回過頭,她道:“天帝閣下當真是獨自赴約呢。
“優曇羅呢?”對方再問。
她下巴示意:“不就在你身後?”
擎釋眯眸微動。
“放心啦,閣下。”她笑容和煦,“在你轉過頭後,我們一不會偷跑,二不會偷襲。作爲主動約見的那方,偷跑毫無必要;作爲與你實力懸殊的對手,偷襲勝算寥寥……這麼說,閣下會放心點嗎?”
擎釋轉回身去。
他身後, 是仍舊望着湖水站立的織羅。
“什
麼意思?”天帝閣下問。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秋觀雲蹦蹦跳跳着到了織羅身後,雙手扳其肩頭與天帝正面對上,“她是優曇羅,優曇羅是她。”
擎釋冷嗤:“你認爲我特地趕到此地就是爲了聽你開這樣的玩笑?”
“你認爲這是玩笑?”她顰眉,“你認爲我還有興趣和一個差點便殺死自己的兇手開玩笑?”
擎釋目光略冷:“如果你還在浪費時間,會面到此結束。”
“從頭到尾浪費時間的只有你一個。”說話者,是織羅,“在這個湖邊,在這個湖底,優曇羅經歷了生命中最難堪最不堪的時刻。此刻,你站在此處,面對我和觀雲,仍舊如此高高在上,你對她若還有一絲愧疚之心,也不會如此。既然毫無愧疚,何必以補償之名做什麼兩魂合一的荒唐事?”
擎釋眸底寒芒陡現,叱道:“你以爲你是在對誰說話?”
“當然是天帝,神王,還有……”織羅下顎高揚,“擎釋。”
被叫到名字的那刻,擎釋遽然愕住。
“做得好。”秋觀雲雙手扶在那兩隻秀薄的肩頭上,感覺得到其下傳來的顫慄,俯首在其耳邊輕聲道。
織羅越發將脊背挺得筆直,道:“你如果對優曇羅有你所說的十分之一的愧疚,面對我們,面對神相,你也會有三分的慈悲。”
“你……”擎釋雙足前移,“你讓我看着你的眼睛。”
秋觀雲閃身擋在織羅身前:“請止步。”
擎釋盯着這張精緻的面孔,道:“你不是優曇羅,反而她纔是?”
“我是,是我。”織羅從容走出,“你剛纔不是想看我的眼睛,現在還看不看呢?”
擎釋頓了須臾,冷道:“你認爲自己是優曇羅?”
織羅淡哂:“沒有美麗的外貌,沒有高雅的談吐,沒有完美的儀態,優曇羅居然以如此落魄的形態重新出現在你的視野,感想如何?”
“這個世界所有女人都想成爲優曇羅,每個人都想冒出來說自己是她,但我可以決定相不相信。”
豈有此理?秋觀雲杏眸圓睜便欲暴走,手指被織羅捏住。
這是我的戰場,姑且交給我。
你確定自己可以?
相信我。
好吧。她退到後方。
織羅站到天帝三尺之地,笑吟吟道:“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想成爲優曇羅嗎?想如她那般被推進這個冰冷的湖底?或者像她那樣在黑暗孤冷中苦撐百年?還是羨慕她爲了逃脫不得不放棄軀體化成一抹遊魂?外面的人不曉得,天帝閣下最清楚,優曇羅整個生命就如一個笑話,她有什麼值得別人羨慕的地方嗎?”
擎釋目透嘲諷:“她值不值得別人羨慕,你沒有資格評論。”
“因爲我不是你所希望中的優曇羅?”織羅秀眉高挑,“這麼一來,我怕是要更喜歡自己現在的模樣了。曾幾何時,我是如此逃避如此排斥自己是優曇羅的事實,這一刻卻無比喜歡,只因爲你厭惡的眼神。”
擎釋驀地上前伸指掀起她下頜,聲嗓寒如冰絲:“你好好看過自己嗎?你有哪一點配叫優曇羅?哪一點配做萬衆景仰的春之神?”
儘管顎上箝制不甚舒適,織羅的聲音依然淺若微風:“我不必配,縱算你是至高無上的天帝,也改變不我就是優曇羅的事實。”
這份不馴着實拂逆了天帝大人的權威,瞬間怒極,右掌高舉:“你——”
“生氣了嗎?”織羅眼尾挑了挑那隻手,清秀的面孔上浮現一絲譏誚,“想再一次把我推進這個湖裡?”
擎釋眉目森然:“不得以優曇羅的口氣說話。”
“我只須開口,便是以我優曇羅的口氣。你不喜歡,可以選擇不聽……”
“可以了。”百鷂突然說話,“天帝閣下留給優曇羅的創傷已經足夠,不需要繼續累加,織羅,你沒必要勉強自己。”
織羅戛然不言。
擎釋瞳底旋起風暴,回身看着插話者:“閣下一介外來者,請認清自己有無發言的資格。”
百鷂先點頭後搖頭,道:“能,但不想。你一味抹煞織羅與優曇羅是同一個人的現實,不外就是因爲她沒有具有你想要她呈現的外貌。可是,請閣下明白一件事:優曇羅不是你想象出來的幻覺,不是你想她成爲什麼樣子,她就要成爲什麼樣子,她更不會因爲你的不承認就不存在。你是天帝,也不過是首任天帝之子,而她是應天地而生的創世主神之一。真要談論資格,閣下並非自己以爲得那般堅不可摧。”
“講得好!”秋觀雲熱烈鼓掌,“老狐狸,我更愛你了!”
擎釋冷笑:“難怪戰神、火神不戰而退,我竟不知閣下這麼能言善道。爲了轉移我投向秋觀雲的注意力,不惜製造出一個冒牌貨,想來也是閣下的如意算盤。”
“……”百鷂只覺啼笑皆非,“即使她不是優曇羅,也是有着優曇羅五分靈魂的個體,你卻打一開始便忽略她的存在……既然如此,我想說,不必有任何愧疚,動手吧。”
他後面的話,當然不是對這位龐然大物所云。
聞言,織羅飄然離地,長髮揮拂,四肢伸展,輕盈曼妙地舞於半空,袖內花瓣灑落如雨。
擎釋微愕:“這是優曇羅的迴天舞?她當真是……”
“對!”秋觀雲抓住他閃神的瞬間,雙掌推其背心,“可惜晚了點!”
嗵!
嗵!
潘雅湖的湖面被兩記落水聲劃破平靜,擎釋、秋觀雲先後墜 落,蹤跡全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