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切綱常尚未形成、一切法紀尚未建立的年代。
百餘年的人神混戰過後,神王冕社登上王位,成爲首任天帝,爲天地間帶來了兩百一十年的和平。塔設在自己三百歲的生日宴會上,被前來賀壽的魔王託耳、妖王羅刻以一把取自天盡頭的玄鐵利劍殺死。天帝之弟月神旻彌繼位,成爲第二任天帝,與魔界、妖界的混戰再度拉開序幕。
又過百年,魔界、妖界主動表達和平意願,旻彌也厭惡了年復一年的徵殺,與兩界之王簽訂和平協議。冕社之子擎釋因殺父之仇未報,公然站出來反對,被旻彌罰到極寒之地鑿冰服役。隨後的五十年內,旻彌沉迷於短暫和平下的安逸享樂,好色貪花,沉湎後宮,政務被帝前大臣跋碩一手獨攬。跋碩暴戾恣睢,貪婪無度,向人神兩界橫徵暴斂,惹得各方諸神大怒,在向天帝旻彌抗議無果的情勢下,諸神紛紛出走,遠離職守,致使人界秩序大亂,瘟疫、戰爭、飢餓、災難橫行。
火神燁索、冥神墨斯、戰神戎戈找到在極寒之地服役的擎釋,求他重組天界秩序,拯救人界。擎釋答應,並將愛侶春之神優曇羅與姐姐四季輪迴之神娥依諾拉到自己的陣營,組成義軍討伐天帝旻彌。
戰爭進行到第五十年時,摩訶山大戰,旻彌被擎釋擊敗,逃到老友海神修淮洛的地界尋求庇護。修淮洛掌管鹹水水域,一直以來都以旁觀者的姿態觀察這場戰爭。擎釋明白,一旦海神參戰,幾個被海洋分隔的大陸永遠無法聯結一氣,戰爭形勢將產生逆轉。他站在海邊,思索取得勝利的辦法。
海神的愛女修安在浪花中玩耍時,望見了擎釋英武俊美的容貌,央求父親爲了自己的愛情改變立場。修淮洛無法拒絕女兒的哀求,約見擎釋,說:“只有老朽最愛的女兒成爲新任天后,老朽才願率領整個鹹水水域的諸神效忠於新任天帝。”
擎釋陷入艱難抉擇。他和優曇羅相愛已久,娶修安,意味着背叛與愛侶的誓約,放棄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他找到火神燁索、戰神戎戈,說出海神的難題。
燁索認爲,優曇羅外表美麗而纖細,內心卻熾燃着愛恨分明的火焰,如果擎釋選擇修安,勢必招來她的盛怒,假若她一怒之下投奔旻彌,義軍的面前又將出現一位勁敵。
戎戈建議,爲順利迎娶修安,只能暫時封禁優曇羅,待戰爭結束,擎釋成爲三界主宰,再還優曇羅自由和天后之位。
擎釋陷入了掙扎,歷經十個日夜的思考,當旻彌正在積極召集舊部的消息傳來時,他痛下決斷,採納了好友的建議。他將優曇羅引到兩人訂情的潘雅湖畔,耳鬢廝磨之際,將她封印,送到了潘雅湖湖底。然後,他告知優曇羅的好友墨斯、姐姐娥依諾,優曇羅被魔王暗害,失去了神格,須借用潘雅湖的陰柔之力重走修神之路。
隨後的一百年,得到了海神擁護的擎釋收服各方天神,擊敗旻彌,罰其到極寒之地服役。諸神迴歸崗位,各司其職,逐漸修復了人界秩序。再用一百年,征討魔、妖兩界,
殺死託耳、羅刻,任命了新的魔王、妖王,三界正式統一。
當和平來臨,天界諸神才發覺天地之間的春天越來越短,不止人界的綠色正在被沙漠侵蝕,連天界花園的樹木花草也開始出現枯萎,風沙彌漫時,連太陽、月亮的光輝也可遮蔽。諸神請求天帝懲戒沙漠之神塞冬。
擎釋召見塞冬,命他約束部屬收斂行徑,寒冬回:“偉大的天帝,您應該最明白擴大地盤的感覺,這感覺實在美妙,難以抗拒。”擎釋大怒,命刑神官重懲塞冬,卻被其逃脫並躲入沙漠的最深處。
娥依諾以四季之神的神力抵禦沙化,將天界保護在四季輪迴的結界之內,因此被封神相,成爲僅次於天帝的神祗。
這時,擎釋已經明白,沙漠之神能夠侵蝕得那般暢行無阻,是因爲天地間失去了春神萬物生髮的庇護。天后修安早已經在與魔界的戰爭中爲了保護凡間的幼童死去,擎釋來到潘雅湖湖底,走進封印春神的水宮,卻發現裡面只剩下一具軀殼。
爲了逃脫封印,爭取自由,優曇羅不惜耗盡神力,把自己的靈魂送出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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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盤膝調息中的百鷂不得不睜眸,看着踏進房後便這般張牙舞爪放聲高誦的某女,蹙眉問:“你在做什麼?”
秋觀雲對如此一目瞭然的問題不屑作答,仍舊引頸放聲:“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
他瞬移身形,擋在她身前,問:“發生了什麼事?”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
“可以了。”他按住她不肯安分的手臂,目光抵進她瞳心深處,“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佯裝畏懼,嚅嚅弱聲:“我在反省方纔給你編的那首歌謠太過通俗,誦《淇澳》來讚美你,不喜歡嗎?”
他狐疑凝覷。
她撇嘴:“不過,的確與事實有點出入就是了,人家君子‘善戲謔兮,不爲虐兮’,你哪有那等寬廣的胸懷?”
他沉顏不語。
“看吧。”她咄咄指控,“你生氣了,這詩果然還是獻給我家老爹最適合。”
他將她攬向懷內。
“誒?”她美眸大瞠,“你這是向本大爺投懷送抱的意思嗎?”
“我說過的吧?”他輕嘆如囈,“不管你瞭解到了什麼,皆無法改變你如今被人所愛的事實。”
她一僵,下顎墊在他的肩頭,瞳底點點滴滴浮出淚光,抿脣道:“我不是瞭解,是想起。”
“想起來什麼?”他聲線輕淺,如誘如哄。
“想起自己曾經被當做失去了價值的垃圾擲到一個黑不見底的地方,若非之後這件垃圾還有點用處,將被永遠遺忘,就如從不曾存在,永生埋葬在冰冷的湖底。”
“但是,優曇羅並沒有選擇就此被人遺忘,她抗
爭並得獲自由,不是嗎?”
“她爲了逃出那個地方,用了將近一百年的時間,那一百年裡,沒有人記得她,沒有人探看過她,不管是曾經永矢弗諼的情人,還是曾經同生共死的友人,她只有一個人。”
“她還是成功了。”
“她成功後,不敢去尋求任何朋友的幫助,幽靈般跟娥依諾身後,借姐姐與自己相似的氣息隱藏自己,直到確認對方不是天帝的同謀。”
“後來呢?”
“後來,她的姐姐將她送到朋友那裡隱匿了百年,爲了在不驚動天帝的前提下還她真正的自由,她的姐姐將她的靈魂一分爲二,一半送進異域,一半送入自己腹內。”
“那一半是織羅吧?”
“是,織羅有着優曇羅所有的記憶。”
“如今你們兩個都已經是獨立的個體,你不是優曇羅,她也不是。”
“……對吶。”她抑起頭,盯着這張如琢如磨如切如磋的容顏,“我不是優曇羅,織羅也不是,我不需要爲她的過去傷心難過,只需要站在第三方的位置上爲她不平和憤怒,對吧?”
他莞爾:“無關對與不對,這是你這個獨立個體的自由。”
“對呀,路人甲也可以路見不平一聲吼,遑說我堂堂巫界美少年。”轉瞬間,她神采飛揚的“大爺”本色迴歸,“老狐狸,鑑於本大爺難得和你說得這麼投機,香香一個聊作慶祝怎樣?”
他眉心收緊,卻不見任何推避。
“咦,這是欲拒還迎不是半推半就?”她咭咭怪笑,提前向前逼近,“本大爺徵求過你的意見了哦,不算用強……請問你是哪位?”
大開的門前,一位看客貌似來了不是一時半會,正饒有興味地觀賞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百鷂微驚。
看客好整以暇:“你既然想起了所有事,應該認得出我是誰吧?”
她未語先笑:“四季之神娥依諾,也是僅次於神王的神相大人。”
對方低聲發噱,輕裘緩帶地走來,先向狐王一禮:“聽說閣下從神王的手中救出了自己的情人,娥依諾向閣下的力量致敬。”
“是百某該向神相大人致敬。”不愧這個世界僅次於神王的存在,方纔自己竟完全不曾察覺。
織羅輕叩房門:“我端來了茶,幾位可需要嗎?”
“不公平!”秋觀雲明眸大張,“爲什麼你把賢惠、體貼、溫柔、細膩這些美德全部佔了?當初是誰分配的美德份額,不公平!”
“是我。”娥依諾噙笑,“想討伐,還是討論,都請坐下,我剛剛從沙漠之地回來,最需要織羅的花草茶潤澤一下乾涸的喉嚨。”
秋觀雲從善如流,反正織羅的花草茶入口甘甜,她喜歡得緊。
倚着沙發的靠背,娥依諾打量着她,嘆道:“那個世界居然給了你一張如此完美的容顏。”
她邊啜茶進喉,邊搖頭:“是我娘給的……當然,我爹也出了一點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