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剛剛三更,玲瓏就回來了,杏雨還以爲她會天明纔回,見她回來,連忙打發兩個小丫頭白露和春分去燒熱水。
以前父親曾經答應了給她另設小廚房的事,可後來因爲宋秀珠那麼一鬧,這事也就不了了之。眼下金老太太又在府裡,玲瓏懶得再去理論,就把容園的小廚房整理出來,用來燒水和煮些簡單飯菜。
府裡負責柴米的管事名叫劉喜慶,是劉管家的族侄,平日裡最愛喝幾杯,杏雨託了府裡常在外面走動的小廝買了兩罈子汾酒,私下裡給了劉喜慶,說是五小姐賞的,讓他隔三差五送些柴火木炭過來。歷來這些東西都是不容易對帳的,西府雖說比不上東府富貴,可各房各院加起來也有兩百多人,柴火木炭之類的,多用少用,也無從查起,對於劉喜慶來說就是舉手之勞,更何況,他在西府幹了大幾年,小姐的賞賜還是頭一回,七小姐還小倒也罷了,三小姐從沒有給過他們好臉色。
洗了熱水澡,玲瓏讓杏雨把帳簿子拿過來,自從得了那一千六百兩銀子,她的手頭寬裕了,倒也沒有節省,除了交給金子煥的幾百兩,手裡餘下的銀子足夠她打點下人,再找個小生意去做。
石二給她三千兩,這錢不能白拿,就算她想在中間賺上五成,餘下的五成也要把石二打發得歡歡喜喜。
她還要想個法子,以後能夠大大方方出府辦自己的事,可是她一時半刻,還真是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能夠從金老太太眼皮底下走出去。
她這麼想着想着,眼皮越來越重,便這麼睡着了。次日清晨,她早早就醒了,這纔想起今天不用到金老太太那裡昏令晨省,她索性帶着杏雨和浣翠到府裡四處走走。
夏日的清晨並不炎熱,涼爽的晨風吹動竹葉,窸窸窣窣。玲瓏深深呼吸着新鮮空氣,看着忙忙碌碌穿梭着的丫鬟婆子,她忽然問杏雨:“你還記得芬娘嗎?”
杏雨愣了一下,問道:“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嗎?我好像記得有這個人。”
玲瓏點點頭:“母親懷着弟弟時,把她嫁出去的,我也是剛剛纔記起她來,也不知道她嫁到哪裡去了。”
馮氏身邊有幾十個丫鬟婆子,其中有十來個都是陪嫁來的。馮氏出事以後,容園的人都被辦了,也不知道都去了哪裡,想來都給發賣了。這些人裡應該是有知道些真相的,只是現在都已無法找到了。
當年她也才三歲,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剛纔看到晨起忙碌的下人們和這沙沙作響的竹葉,才猛的想起這麼一個人。
芬娘是和馮氏最親近的,是一等的大丫鬟,就連容園的管事婆子也要怵她幾分。玲瓏對她有印像,是有一回她和幾個小丫頭在竹林裡玩,李姨娘和丫鬟苔青正在折竹枝,不小心撞倒了她,恰好被路過的芬娘看到,芬娘問了幾句,見李姨娘推諉,當即就給了李姨娘幾句難聽的話,抱了玲瓏就回來了。
李姨娘雖不受寵,可被個丫鬟惡言惡語,心裡惱火,回去便哭着喊着要上吊,被宋秀珠和幾個姨娘勸着,這才作罷。
這事馮氏知道了,也只是扣了芬娘一個月的例銀,卻又私下裡賞了只赤金鐲子給她。
“母親很信任芬娘,也不知爲何卻在自己懷孕時讓她嫁出去,那時母親的狀態就已經不太好了,按理說不應在那時把最得力的人打發出去。杏雨,你想法子找人打聽打聽,看看芬娘是嫁到哪裡了。”
西府裡雖然換了很多人,但那些家生子們再怎麼換,也還在金家做事,他們或許還能記得當年芬孃的事。
且,芬娘是在母親出事前就走了的,把她的事說出來,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杏雨長得喜興,平日裡愛說愛笑,嘴巴又甜,雖說五小姐在府裡沒什麼地位,可她也和很多人都能說上話,讓她暗中打聽,遠比玲瓏把府裡的人一個個叫過來盤問更有效。
主僕三人又遛達了一會兒,不覺到了梧桐院附近,卻見父親正從梧桐院裡走出來,身邊還帶着侍書和侍畫兩個書童。
金敏穿件居家穿的道袍,顯然是昨夜在宋秀珠這裡過夜,這會子要回墨留齋換官服回衙門。
見到父親,玲瓏福下身子,給父親行禮。金敏怔了怔,顯然他沒想到會遇到玲瓏,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故作平淡:“爲何沒陪祖母出門?”
玲瓏看着自己的鞋尖,輕聲道:“祖母身邊有的是丫鬟,用不到我。”
金敏沒想到玲瓏會這樣說,他的眉頭微微蹙起,面露不悅:“你母親不能盡責,是你祖母含辛茹苦將你養大成人,不過是讓你略盡孝心,你卻把自己比做丫鬟,這哪裡像是大家閨秀說的話,真是不懂事。”
玲瓏擡起頭來,直視着父親:“給祖母盡孝是份內之事,女兒毫無怨言。只是近來府裡有些風言風語,讓女兒不知所措,還請父親示下。”
金敏有些不耐煩,他發現和這個女兒說話,每次都讓他既惱火又無從發泄,且,宋秀珠和金媛的事,他也確實偏心了,自是不想面對玲瓏。
“爲父還要去衙門,有何風言風語,不用理會便是。”
玲瓏輕笑,口氣輕鬆:“只怕這些話傳到衙門裡,父親的煩惱就更多了。”
金敏一愣,擡起的腳硬生生又落下,問道:“究竟是何事?”
玲瓏大膽地看向父親,見他清瞿的臉上已經有了幾條深深的紋路,再不是當年記憶中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了。其實父親也就是三十幾歲,想來這些年在官場上並不輕鬆,若非入仕,他應是個只知吟詩作畫的富家少爺,而如今也只是個五品小吏,營營役役,西府的家業想來還要靠祖業分紅來維持。
“有人說西府裡要親上加親,換個女主子了,到時女兒便是休婦之女,別說許家,就是普通大戶也是避之不及。女兒不知所措,還想請父親示下。”
金敏怔住,自從金老太太來了以後,不但金媛禁足,金媛屋裡的人也全都辦了,單是管教孩子倒也罷了,柳玉兒竟也在府裡住下來,害得宋氏整日惴惴不安,那麼善解人意的人兒,受了委屈也只能藏在肚子裡,若不是她在夢裡哭泣,他還不知道她受了委屈。
不論玲瓏說的這些話是從哪裡聽來的,這親上加親四個字,分明就是指的柳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