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生的神念一直未離他們左右,御藥院內的情景、御藥五供奉與蘇幕席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觀照之下。
他雖膽大無畏,但畢竟是獻於太后的藥,若真被人給動了手腳,那可真是滔天之罪,無可挽回,與他現在拒不奉詔是完全兩碼兒事,即使他不怕,卻再也難靠近理宗,更做不到潛移默化的影響理宗,如此,便大違他的本願了。
在他神唸的觀照下,御藥院經過了驗藥,仔仔細細的盤問了一番神采奕奕的辛冷臣,讓他將自己的感受一絲不漏的說出來。
證明丹藥無幅作用,方纔幾個人同時護着回到慈福宮,讓病得奄奄一息的楊太后服下。
“姐夫,那首飛星引,實在太過艱奧,我怕彈不來!”顧冷琴端坐於畫亭中央的木桌前,坐姿極爲優雅嫺靜,此時擡了擡柔荑,復又按回琴上,轉頭對身後的蕭月生搖頭。
蕭月生搖頭微笑,手中端着熱氣嫋嫋的茶盞,合上盞蓋,放回腿側的長椅上,笑道:“奏來聽聽再說。”
他一心二用,猶能遊刃有餘,神念觀照着皇宮大內的一切,仍舊談笑如常,旁邊的諸女皆毫無所覺。
他們打完了雪仗,各各香汗淋漓,先回各自的屋中換了件衣衫,再到這處花叢中的精緻畫亭中賞雪賞花。
沈三姐吹xiao,關盼盼煮茶,顧冷琴撫琴,崔雪語唱曲,聊以取樂,常人見她們一人而不可得,蕭月生身邊卻臨安四花齊聚,近身享受她們的美妙,實是逍遙之極。
“冷琴,我們再試試看吧!”玉簫已靠上檀口的沈三姐坐於顧冷琴身旁,聽到蕭月生的話,側身衝顧冷琴點點頭,要試一試。
飛星引是蕭月生傳於她們二人的一首樂譜,極盡優美動人之能事,只是這首曲子太過艱奧深澀,宮商角徵羽起伏極大,崢嶸奇崛,實非尋常人能夠彈奏。
於是他便折衷了一下,令兩人沈三姐與顧冷琴兩人合奏,便將難度減弱了一半。
即使沈三姐與顧冷琴二人的音樂造詣極精湛,即使將難度減弱了一半,兩人仍舊無法完整的彈奏出這首飛星引。
蕭月生雖不會賦詩作詞,但做一些曲子,倒還是勝任有餘,觀瀾山莊諸女彈的曲譜,便有一些是蕭月生即興之作。
這一首飛星引雖是艱奧難奏,卻是蕭月生有意爲之,若沈三姐與顧冷琴她們過不了這一關,那他也會息了成全之心,小小的飛星引便彈不了,天魔曲之類的音功,她們則無緣一見了。
況且,這首飛星引另有玄奧,內蘊着極高明的內功心法,當她們完全沉浸於曲譜時,體內遊散之氣自會漸漸隨之而動,不知不覺中自動循環,與禪定之態有異曲同工之妙。
顧冷琴雙眸微闔,深深的呼吸兩口,再將氣息調勻,待完全平心靜氣下來,方擡起垂在兩側的玉手,蔥白修長的玉指輕撥,柔軟靈動,琮琮琴音緩緩升起,宛如泉水般流淌,又似幽谷之清泉,在輕擊着光滑的石頭,發出清脆之音,悅耳清靈,令人心神一清,煩惱俱消。
沈三姐亦是微闔雙眸,緩緩將白玉簫擡至檀口,隨着口中香氣的呼出,悠悠縹緲的簫聲由無至有,不知不覺中,在衆人耳邊響起,與琮琮幽幽的琴聲迅速溶入一體。
琮琮的琴聲與幽幽的簫聲彷彿織布的經線與緯線,兩者一橫一縱,共同將一幅清靈的畫卷舒展在衆人眼前。
慈福宮中,獸煙嫋嫋,殿內悄無聲息,華美的絲制幔帳亦紋絲不動,宛如無人之空殿。
杏黃的絲質牀幃搭在兩旁的金鉤中,靜靜躺於鳳榻上的楊太后雙目深陷,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比枕着的花邊頭髮更白幾分,她眉頭緊緊蹙起,更顯出額頭的皺紋,已難看出她當年冠絕後宮的絕代風華。
此時,她蒼白如紙的臉龐卻漸漸升起了幾分血色,不再如開始時的那般難看,這時服下造化丹約有盞茶的功夫。
理宗坐於榻前,身側坐着賈貴妃,一身素雅的月白宮裝,嫺靜而端莊,她柔軟雪白的手握着楊太后枯瘦的手,凝望着楊太后的臉龐。
兩人見到楊太后如此反映,皆是大喜過望,理宗忙轉身招手,站起身來,示意站於身後的御藥院五供奉之首的程高陽過來,幫太后診脈。
賈貴妃亦隨之盈盈起身,望着楊太后退了幾步。
程高陽輕手輕腳的走近榻前,坐到理宗坐過的繡墩上,僅坐在繡墩的邊沿,伸手探脈,絲毫沒有忌諱。
他是歷經三朝的老人,身份特殊,不必如尋常御醫那般懸絲診脈、不沾鳳體。
闔目凝神片刻,程高陽緩緩睜開雙眼,笑着撫了撫銀白的鬍鬚,慢慢將楊太后枯瘦的手放下,細心的幫她蓋上錦衾,起身對站於身後的理宗悄聲道:“脈相漸趨平和強健,……如此看來,太后她老人家已無姓命之憂矣!”
理宗點點頭,一臉喜意的看着眉頭漸舒的楊太后,悄聲說道:“看來造化丹確實有效!”
程高陽無言的點點頭,退回理宗身後,他紅光滿面的臉龐神色複雜,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見到太后已無姓命之憂,離開了鬼門關,他在欣喜之餘,越發慚愧,身爲御藥院的供奉,無力救人,卻只能求助於方士道士,實在無能之極!
賈貴妃靜靜坐回理宗身側,玉手又握住楊太后枯瘦的手,靜靜等待着她的甦醒。
“嗯……”似是吁氣,似是呻吟的聲音忽然響起,在寂靜的殿內顯得頗爲突兀,亦極清晰。
“母后!”理宗大喜,忙自繡墩上起身,探身靠近楊太后,緊緊的望着她緩緩睜開的雙眸。
“官……家……?”楊太后聲音乾澀,雙眸中仍帶着迷茫,有些疑惑的望着眼前之人。
她的雙眸深如古潭,雖已是老年,卻仍舊不失其光彩,可以相見,她年輕時的風姿是如何動人。
“母后不必擔心,您已服下了靈丹,很快便會痊癒的!”理宗緊緊握住楊太后的枯瘦的手,溫聲說道。
“唉——!……皇兒不須騙我,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我已經老了,也該去見你父皇了!”
楊太后嘴角牽起,虛弱的笑了笑,淡淡說道,語氣中帶着一股超然,絲毫沒有驚懼之意。
“母后!”理宗忙打斷她的話,帶着責怪大聲叫道,復又放輕了聲音,溫聲說道:“孩兒怎敢欺瞞您?!……蓮柔的病是誰治好的,母后知道吧?”
蓮柔郡主雖是體質纖弱,又有絕症在身,卻極得楊太后的寵愛,當初聽到她的病被治好,高興了好一陣子。
見楊太后輕輕點頭,臉頰帶上幾分笑意,理宗又忙道:“涉人的弟弟賈似道,當初我去丞相府的時候,人已經是死了的,已經嚥氣了,請了子虛先生出手,還是被救了回來!……子虛先生的神通,母后應當知曉的!……兒子已經從子虛先生那裡討來了一枚靈丹仙藥!”
“哦?……是他啊!”楊太后慢慢點點頭,幽潭般的雙眸漸漸回覆了神采,生機漸現。
經過蓮柔郡主的渲染,王子虛的形象已深入楊太后的心,只是礙於宮中的規矩,不能接見外臣,她一直無緣一見這位神仙般的人物。
她本想見他一見,卻又有御史臺的諫官們的彈劾,將王子虛冠以“妖道”“妖人”,她自是不能隨心所欲了,一直暗歎着可惜,沒想到這次竟是他來救自己。
此時,她漸漸感覺到了,自己腹部暖融融的,極是舒服,像是一隻暖爐放在腹中一般。
四肢百骸亦漸漸被這股融溶溶所包圍,說不出的綿軟舒適,彷彿浸在溫暖的水中。
見楊太后她眯着眼睛,不言不語,理宗有些擔心的問:“母后,您感覺怎樣?”
“很舒服!”楊太后仍舊微眯着眼睛,感受着渾身的溫暖與綿軟,這種徹底放鬆的滋味,她從未嘗過。
看着楊太后已恢復紅潤的臉色,加之她說話的聲音不知不覺中已變得中氣充足,賈貴妃在一旁嫣然笑道:“看來造化丹已經見效了!”
理宗點頭,靜靜看着微眯着雙眼,似睡非睡的楊太后,身心也放鬆了下來。
楊太后雖非他的親生母親,但對於他,卻無異於再造之恩,當初能夠坐上皇位,與楊太后的支持有莫大的關係,當初度宗死得突然,未留傳位遺詔,楊太后在靈前直接宣佈,將理宗推上了帝位。
“官家……,讓子虛先生過來,老身要好好謝謝他!”似要睡過去的楊太后忽然說道,仍舊微闔着雙眸,似是沉浸於妙境之中。
“這……”理宗呆了呆,有些啞然,微帶着苦笑回答:“太后,子虛先生他已經離開了。”
“已經離開了啊……,那官家能不能請他過來?”楊太后睜開了雙眼,本是幽潭般的眸子更顯得深邃動人,令理宗無法拒絕。
理宗冠玉般的面龐仍是苦笑,胳膊伸到身後,擺了擺手。
身後的御藥院五供奉與尚藥房的蘇幕席悄悄退出了殿內,在外面的偏殿等候。
“太后,上次因爲御史臺,兒子已經將子虛先生得罪了,看他的樣子,怕是沒有再回來的意思了。”理宗握着太后的手,搖頭嘆息,臉上掩不住的懊惱。
對於王子虛的重要,通過楊太后的病危,令理宗再一次深刻的體會到了。
與自己的姓命相比,御史臺的諫官們那些參劾,簡直不直一提,自己可是走了一步昏棋啊。
“莫非他敢抗旨不成?”楊太后雙眸一睜,蹙了一下眉頭。
“不瞞母后,聖旨對他根本沒用!”理宗放下了楊太后的手,撫上了自己的清須,臉上仍帶着淡淡的苦笑。
楊太后並未露出驚奇之色,只是點點頭,臉上露出理解之色,溫聲說道:“能人異士,大多恃才傲物,不奉詔,亦可理解,官家也不必強求,多多關照一下他們,以情降伏他們,纔是正理。”
“母后所言極是,此次子虛先生雖不奉詔,卻仍舊送上丹藥,朕也是心中感激的!”
“我兒理當如此,身爲一國之君,需有海納百川的胸襟,則自有天下英才聚至帳前!”楊太后此時的中氣已是極足,神采奕奕,絲毫看不出僅在一盞茶前,她還是一個奄奄一息的病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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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蕭月生撫掌輕笑着讚歎,對玉手按琴與玉簫緩放的顧冷琴沈三姐兩人極是滿意。
一首飛星引,兩人雖略顯拗澀,卻已勉強能連貫而出,僅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殊爲難得,兩人的音樂造詣,可見一般。
蕭月生的掌聲與讚歎聲將其餘人自沉醉中驚醒,清脆悅耳的讚揚聲陣陣,不停涌向沈三姐與顧冷琴二人。
只有謝曉蘭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似在細心的思索,在當初蕭月生傳於沈顧二人時,便已學會飛星引,也試彈一番,卻並未彈得出來。
她的內功越深,對飛星引的反抗便越大,比起沈三姐與顧冷琴二人,更難學會。
蕭月生已對謝曉蘭說過,不要再試彈這首飛星引,飛星引,必須是不曾習武之人彈奏,如若不然,輕則走火入魔,內功盡廢,重則有姓命之憂。
謝曉蘭已感覺到,飛星引這首曲子,似有一股迷惑心神的作用,令人沉醉於飛星引的美妙中,卻又並無異常,彷彿做了一場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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