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聲輕嘶,打斷了她漫漫思緒,她收拾心情,擡頭一瞧,那兩匹馬已經喝完水,正在啃河邊的嫩綠青草,神情悠閒。
轉頭瞥一眼蕭月生,見他又閉上眼睛,垂目靜坐,彷彿一尊佛像坐在那裡,寶相莊嚴。
蕭月生雙眼閉着,忽然開口道:“你睡一會兒罷,過了正午,咱們再上路。”
程靈素看他一眼,點點頭,把包袱放遠一尺,側身倒下,枕頭包袱,靜靜闔上眸子。
一陣風吹來,松枝晃動,她衣袂輕拂,微閉着眸子一動不動,細長眉毛蹙在一起。
過了一個時辰,二人一直默默無語,蕭月生腦海中金丹流轉,起了異樣的變化,原本指頭大小的金丹,彷彿漲了一圈。
他自風雷派回來,參悟風雷派祖師所傳道書,揣摩心神飛脫之法,大有所悟,幾有一悟成道,立地成佛之感。
自從修道以來,他遍閱道藏,內中所見,雖然包羅萬象,卻無一例外,皆是入門之法,修法修爲,僅能築基而已,再上一層,不復得見,宛如一條天梯,雖然存在,卻隱遁於虛空中,凡人之眼,難以得見。
他已然明白,自古仙道機要,關係重大,皆口口相傳,不法六耳之外,錄之於書者,皆是淺險之訣,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也。
對於普通人而言,聽到“天機不可泄露”之語,多是嗤之以鼻,一笑置之,但對修道之人,卻是一條絕對戒律。
修爲越高,對天地之力量感悟越強,越接近那冥冥中的浩大力量,感應到所謂的神靈。
天機泄露,必招天遣,這便是修道有成之人的深切體會,也是悲慘的教訓。
這些年來,他遍搜天下道書,得見真正道書卻是頭一回,心中欣喜可想而知。
在他心中,這一部道書雖然寥寥數語,卻是無價,便是送他一座城池,也不如這般興奮。
好人好報,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他隱隱相信了。
這部道書所云,大多隱晦,不知所云,常人自是看不懂,他常讀道書,一看便知。
此道書之中,講了一門心法,乃是煉神之術,講究身體脫蛻,元神永存,轉世不滅,仍可帶着上世記憶,繼續修煉。
對於心神,其中講得極是玄微奧妙,寥寥數語點破其中關竅,將心神分爲三層,一層乃一點真如,永世不滅,二層乃輪迴神識,前世輪迴,一切記憶,皆印於此,三層則是當世心神,此世一切,則在此層。
這一門道法,是煉氣化神的功夫,以氣血轉化爲元神,培養壯大元神,直至元神堅固,宛如實質,便可脫離身體,投胎於母體中。
他從前不通元神壯大之法,只令其自養,不斷增強元氣,依靠元氣浩大,帶動元神壯大,但速度極慢,需得數十年之久。
這部道書上,除了一套正宗法門,循序漸進,還另有一套秘法,乃涸澤而漁之法,身體血氣與元氣完全轉化爲元神,一舉衝升,破開天門。
他閉關參悟,沒有使用此法,而是選擇正途,慢慢調轉天地元氣,壯大元神。
即使這般,元神強壯之速度,也遠非當初可比,快了十幾倍。
而這心神飛脫之術,不僅可強壯元神,甚至可化裂元神,剝離元神,委實神妙異常。
二人又走了兩天,這天傍晚,暮色靄靄中,進入一座城中,恰趕在關閉城門之前進去。
尋了城中最好的客棧,二人找了座獨間小院住下來。
小院佈置素潔雅清,院中栽種着梅花,玫瑰,還有一小片竹林,院中還有一座假山,怪石嶙嶙。
程靈素安置好行禮,出來正屋時,見蕭月生正坐在假山上,仰頭看天,神情專注。
程靈素抿嘴一笑,走到近前,踏上一塊兒石頭,輕輕一拍他肩膀:“蕭大掌門,該去吃飯了!”
蕭月生轉頭望她一眼,道:“今晚會有一場大雨!”
程靈素跳下石頭,抿嘴輕笑,露出不信之色:“蕭大掌門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小女子佩服!”
蕭月生挑眉一笑:“怎麼,姑娘不信?可敢跟我賭一次?!”
“好啊,賭什麼?”程靈素笑着點頭。
蕭月生毫不猶豫道:“若是今晚有雨,以後姑娘你便親自手做飯,如何?”
“好啊,就這樣!”程靈素笑着點頭,又斜睨他:“……若是沒下雨,又如何?”
蕭月生微微一笑,從容說道:“若不下雨,任憑姑娘驅策,蕭某絕無怨言!”
“好!”程靈素伸出白皙如玉右掌。
蕭月生伸左掌,兩人手掌在空中一拍,聲音清亮,兩人眼神一對,微微一笑。
蕭月生道:“讓人把飯送過來罷,我懶得湊熱鬧!”
“也好。”程靈素點頭,出門招呼小二,吩咐下去,一會兒功夫,一桌子菜端了進來。
蕭月生把桌子搬到院中,院中無風,孔明燈四盞,懸在半空,溫暖的燈光籠罩着二人。
燈光之下,亮如白晝,二人對面坐下,便要開始吃飯。
“稍等一下!”程靈素一歪頭,伸手拔下一枚銀簪,動作透出莫名的風情。
銀簪分別刺過六道菜,她一一看過簪尖,眉毛皺起來。
蕭月生看一眼銀簪,光潔如新,並沒有變黑,笑道:“怎麼,還不放心?”
程靈素皺眉搖頭:“不知爲何,我隱隱總覺得,今晚這菜不對勁兒!”
蕭月生呵呵一笑,點點頭:“不愧藥王門徒,熟知藥姓,這藥確實被人下了毒!”
他轉頭揚聲一笑:“何方鼠輩,現身出來罷!”
“嘿嘿,果然不愧是師兄的高徒!”冷笑聲響起,自牆上躍下一人,輕飄飄落地,再一躍,來到近前。
蕭月生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眼前此人,極高極瘦,身着一件青布長袍,洗得褪盡顏色,腳下一雙破鞋,看着像是鄉下走方郎中,但五官奇大,粗眉、大眼、大鼻、大口、雙耳招風,顴骨高聳,臉上還生滿了黑斑。
他站在燈光下,雙眼炯炯,宛如冷電,森森看着程靈素,發出嘿嘿冷笑,頗是嚇人。
蕭月生皺眉道:“你是何人,可有什麼事?”
“石前輩,你何苦來送死?!”程靈素澀聲道,搖搖頭,看一眼蕭月生,嘆息了一聲。
老者眼睛一閃,邁前一步,伸出大手,淡淡道:“小丫頭,把藥王神篇交出來罷,免得受苦!”
程靈素搖頭,神情自若:“石前輩,藥王神篇乃先師所傳,豈能交與旁人?!”
老者眼中閃過怒色,臉色卻甚是平和,搖頭一笑,不以爲然的道:“你這小丫頭,也忒不識趣!……上一次有那小丫頭礙事,現在她已經死啦,看誰還敢替你出頭!”
蕭月生挑了一箸菜,慢慢咀嚼,然後放下竹箸,拿絲帕抹一下嘴角,擡頭打量着他:“你便是石萬嗔?”
“不錯,老夫正是石萬嗔,你這小子想替她出頭?!”老者點點頭,打量一眼程靈素,淡淡笑道:“都說英雄救美,這小丫頭一點兒不美,你仍想爲她丟了姓命?!”
“英雄嘛,不敢當,對付你,實在不值一提。”蕭月生喝了一口水,搖搖頭。
“小子好大的口氣!”石萬嗔哼道,忽然一彈,一道白影迎頭射至,變成一逢白煙,籠罩蕭月生。
程靈素不由一驚,上一次已經見識到了石萬嗔的使毒手法,其快無比,若是不然,何玉姝的輕功絕頂,也不會中招。
“噓——!”一道長長噓聲突兀響起,只見白煙一陣翻滾,忽然化爲一條白線,射向石萬嗔。
石萬嗔忙側退兩步,避開白線,卻見蕭月生只是吹了一口氣,毒藥便反捲而回。
他驚異的望了一眼蕭月生,神色不動,抄起兩手,笑了起來:“果然有幾分道行,難怪敢架這個樑子!”
蕭月生微微一笑,搖搖頭,懶得跟他多說,他傷了玉姝,便足矣取其姓命。
“嗤——嗤——!”石萬嗔袖子一動,兩道寒光閃過,一閃即至蕭月生跟前,迅如弩矢。
兩人相距極近,反應不及,他臉上露出笑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