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堅聽鄧鏑說完了,點頷首,低聲道:“我知道了,做你的事去,這兒僱工場上的人,給這些本地豪門都做過工,知道許多不爲人知的事情,多套套他們的話兒,查查哪些豪門與哈密、蒙古斯坦那邊眉來眼去的黑暗勾搭,這個拓拔明德,你不消管了。
鄧鏑點頷首,爬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雪,向幾個聊得正歡的搬貨工人走過去,笑嘻嘻地打聲招呼,不一會兒就融入其中,幾個人唾沫橫飛地談論起來。
對堅的反應,鄧鏑其實不覺意外,錦衣衛掌握了某些人的痛處,其實不都是雷厲風行、立即拿人的,很多資料城市封存起來,需要用到它的時候纔會拿出來。看待敵國奸細也是一樣,其實不是非得把他們都抓起來纔是最好的措置手段,如果掌握了對方的真實身份,有時可以故意泄露些虛假不實或者不太重要的消息給對方,藉以迷惑、誤導敵對勢力,這樣對方的奸細就起到了反間的作用,遠比把他們抓起來更有用。
在鄧鏑想來,千戶大人一定有更深的考慮,他只是個小小的校尉,發現了問題,向上司彙報就好了,接下來不是該他措置的問題。
于堅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雪,慢悠悠地向拓拔明德走去。
拓拔明德是個從別失八里和蒙古斯坦交界處來的人,從他的名字就知道,這是一個羌人,說不定祖上還是昔時的西夏貴族。
白雲蒼狗,中原轉變太快,而這西域卻恍如靜止了,生命的進程很慢,很多時候他們說起幾百年前的歷史,就恍如是上一輩的事情一般自然、熟悉。
只是,西夏軍隊昔時在蒙古鐵騎下土崩瓦解,西夏國受到了遠比其它滅亡國家更殘暴百倍的看待,西夏國受到的這種特殊待遇使得廣泛流傳在蒙古人中間的成吉思汗是被西夏王妃一口咬中要害給咬死的傳說更具可信性,西夏整個國家完全消失了,因此很難求證這位拓撥先生是否就是昔時西夏皇室後人了。
拓拔明德是個大商人,那些管事工頭比他的身份低了許多不過拓拔明德其實不自恃身份,和他們談笑風生,很是隨和:“哈哈哈,原來如此,我說呢,我原本備了厚禮,要去拜見昆季將軍的,以後我要常來這邊做生意該同昆季將軍先打好交道纔是。
可惜啊我一連三次登門都沒見着昆季將軍原來將軍正陪同大明國公視察敦煌防務,這卻是不巧的很了。唔……”不知各位可知道這位國公爺什麼時安回返甘涼去啊,如果就這幾天的話,那我就在敦煌多等幾天,等國公走了,再去拜見昆季將軍!”
旁邊幾個管事連連搖頭,其中一人道:“這個就不曉得了聽說西方的貼木兒大汗快打過來了,輔國公到沙洲來巡視防務,少不得要興師動衆一番咱們哪知詳情啊,我呀,現在就盯着那些豪門大戶呢,只要他們有所動作,或遷或走,我立馬跟着走,準沒錯!他們的鼻子纔是最靈的,我現在除一幢房子,全都換成浮財了,隨時能走!”
拓拔明德聽了微露失望之色,夏潯巡撫西域,他的舉止動態、具體行程路線和目的地,其實連昆季和嗩南這兩個沙洲的衛指揮現在都不知道,儘量予以保密,就能最大限度的減少風險,哪能人還沒到,先把自己的行程路線公諸天下。
拓拔明德和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沒有探問到更有用的資料,便客氣地告辭,轉身向工具貨物集散地的巷子外面走去。他向前走了一陣,快要出巷口的時候,一個穿戴臃腫破舊的皮袍子,五官倒還周正白淨的漢子忽然堵住了他的去路,拓拔明德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這必是來自中原的汊人,因爲他那白淨的肌膚,很難在西域風沙之地看到。
西域也不是沒有肌膚白嫩的人,但那多時女人,她們注意保養,陽光熾烈的時候或者風沙太大的時候會細心呵護好自已的肌膚,可男人是不成能這麼講究的,因此能有這麼白淨肌膚的,一定是在沙洲待得時間還不長的,再結合他的面相,自然是中原汊人無疑了。
拓拔明德有些警覺地道:“你是什麼人,攔住我去路作甚?”
于堅嘿嘿一笑,頷首哈腰地道:“老爺,您想知道輔國公爺什麼時候走,這事兒問小人就再合適不過了,您要換個人,還真沒人知道。”
“哦?你知道?”
拓拔明德欣然追問,隨即便醒覺自己的態度過於熱切,便打個哈哈:“我只是隨口問問,大明國公的行程,我探問它做什麼。”
于堅心中竊笑,已經認定了眼前這人有七八成的可能,就是來自貼木兒一方的奸細,這些遊牧部落培養的所謂間諜,比起用間之術早已爐火純青的中原人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這樣愚蠢的貨色根本不是一個成熟的探子,于堅心中很是有些輕蔑。
于堅笑嘻嘻地道:“這位老爺是頭一回到沙洲做生意吧?嘿嘿,要在沙洲做生意,哪能不攀個權貴做靠山呢?要說這沙洲,還有比昆季老爺更大的靠山麼?您要是不知道輔國公爺的行程,那就得在這兒無限期的等下去,想必老爺的生意也欠好計劃這個損知……”嘿嘿,老爺只要賞賜小人一點酒錢,小人一定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老爺。”
“哦?”
拓拔明德上上下下打量于堅一番,他還真不是一個做慣了標兵探馬的奸細,而是貼木兒軍中一個將領,只因他是羌人,又會說汊話,就被派到這兒來探問消息了,有關用間的技巧完全是個門外汊,如今難得有人送上門來,要是不聽他的消息,靠拓拔明德自己,恐怕還真找不到什麼門徑。
他想了想,便伸手入懷,摸出兩顆金豆子,放到于堅手上:“好,你說吧,若是說的明白,老爺還有賞!”
于堅拈了拈手裡的金豆子,又放到嘴裡舔了舔、咬了咬,充分扮足了一個財迷心兒的形象,然後把那金豆子小心地揣好,這才諂媚地笑道:“老爺,您要想造訪昆季老爺,再您可有得等了,至少也得再等二十天。”
拓撥明德動容道:“哦?二十天後,那位大明國公就會返回關內?”
于堅搖頭:“不會,不會,馬上就二月天了,國公爺要在這地兒再待個二十來天,放置放置沙洲防務,然後天就變暖了,國公爺就會繼續西行,往哈密去。”
拓拔明德目光一閃,道問道:“他還要往哈密去?”
于堅笑嘻嘻地道“那是啊,欲固嘉峪關,則需沙洲,欲固沙洲,則需哈密,國公爺若是不去哈密,那當初何必頂風冒雪的來沙洲呢?所以,您時間要是寬裕,再等二十來天,就可以拜見昆季將軍了,有了昆季將軍做您的靠山,那還不財路滾滾?”
“消息準確?”
“那是,不瞞老爺,小人是個汊人,本是涼州府人氏,有個舅兄就是濤州府的百戶官,要不咋知道這麼詳細麼……”
他說着,那手就又伸到了拓拔明德的面前,拓拔明德暗罵一聲,又掏出兩枚金豆子放到他手上,于堅眉開眼笑地收了金豆子,說道:“謝老爺賞。小人本是靠着舅兄混吃混喝的,可是賭輸了錢,那贏家偏也是個百戶官,舅兄的面子也不成了,好大一筆債,沒體例,才跑到這兒來討生活。”
拓拔明德聽得心中一動,這人竟是明軍將領的親戚,如果替他還了債,打發他回去充當線人……”這且不忙,得先把這人拉攏過來才成!”
想到這裡,拓拔明德臉上露出一副微笑的模樣:“嗯,我看你,能說會道,挺機靈的,怎麼樣,願不肯意爲我做事,跟着我做個管事,可比在這兒扛力氣活強上百倍!”
于堅一聽又驚又喜,連忙道:“願意!願意!這真是遇上貴人啦!老爺,小人胡七七,您叫我胡七、小七都行,從今以後,小人就爲老爺您鞍前馬後地效力了。”
拓拔明德哈哈一笑,說道:“那成,跟我走吧!”
于堅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後面,口若懸河地說:“老爺,您安心,甭擔憂那什麼貼木兒鐵木耳的,他就是銀木耳金木耳,碰上我們國公爺都得完!我們國公爺那可是現今大明第一名將!東海僂寇橫行,大將軍丘福束手無策,我們國公爺到了東海,把他們掃得乾乾淨淨,沿海匪盜自始不成氣候。”
拓拔明德走在前邊,一雙眼中隱隱出現殺意:“哦?這位國公竟然如此厲害?”
“那是,老爺,塞北的韃子們厲不厲害?嘿!我們國公爺國公爺一到,殺了他們一個落花流水。人常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我們國公爺就是徐達大將軍再世,就是衛青、霍去病復生,只要我們國公爺在,貼木兒算個屁呀!老爺,您儘管在這兒做生意,那貼木兒不來則已,如果他真敢來,哼!豎着來了,就得橫着回去!”
“好,好啊,那我就安心了,哈哈,哈哈……”
拓拔明德大步走在前面,嘴裡發出笑聲,臉上的臉色卻變得異樣的猙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