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公,請!”
徐景昌走到書房門口,肅然讓客。
丘福黯然離京之後,五軍都督府裡,國公級的大都督就只剩下成國公朱能和定國公徐景昌了,朱能是個很中庸的人,不大計較爭權奪利的事,也不在乎讓一個後生晚輩與自己平起平座,徐景昌實權在握,已然漸漸挑起了徐派勢力中興的擔,頗有些c混風得意。
而這一切,離不了夏濤的幫助,夏濤與丘福的鬥法中獲勝,這好處落到他的頭上,徐景昌對夏濤是由衷感激的。他們原本只是盟友,現在關係更不同了,大姑姑已經把他叫進宮去吩咐過了,他的小姑姑徐妙錦馬上就要嫁給楊旭,叫他用心安排婚嫁之事,以後輔國公楊旭就是他的姑丈,這關係當然又親近了一層。不過眼下尚未成就婚姻,總不好見面就叫姑丈,所以還是按照原有的稱呼。
“竟然生了這樣的事?”
方州迎了夏濤進府,徐景昌就察覺對方神色凝重,似有要事相商,所以沒有請他在客廳相見,而是進了書房議事,夏濤坐定,把徐輝祖的情形一說,徐景昌不由瞿然變色。
夏濤嘆道:“是啊,我也沒有想到。如果這只是個人恩怨倒也罷了,但是聯繫前前後後種種事端“你知道,這是犯了皇上的大忌的!”
徐景昌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當然清楚這種作爲意味着甚麼,這是在試圖動搖今上的統治說他是謀逆也不爲過,如果不是自己的父親早就和大伯分道揚鑣,自己又已和大伯分家,且當今皇后就是自己的姑母,他眼下最擔心的事該是連自己也要受到株連了。
徐景昌趕緊問道:“皇上打算怎麼做?莫非要對大伯他。”
夏濤輕輕搖了搖頭:“有皇后在,我也竭力求懇……皇上決定,此案秘密處置,不予公開,相關人等,也只有魏國公,算是法外施恩了。可……死罪雖免,皇上卻也不能再坐視他爲所欲爲,皇上會隨便編排個罪名給他,奪其爵祿,徹底幽禁對他施以‘屋圈,之刑,至死不准他再見一人!”
圈禁刑罰之中,“屋圈”比“牆圈,丶更狠,“牆圈”至少還有一角天空可以在院裡散散步,見見天日,一旦“屋圈”那真是終生不見天日連光線都看不到幾許了。可是對一個帝王來說對一個犯了謀逆大罪的人,即便他是皇族屋圈也是極大的恩賜了,不得不說,因爲愛妻的緣故,朱棣對這個大舅真的是仁至義盡了。
徐景昌默然不語,他生父的死,大伯難辭其咎,可是作爲封建時代的一個大家族的弟,他又無法對自己本族的族長產生刻骨的痛恨。如今天下已定,君臣名份已定,得到皇帝優待的大伯不甘寂寞,竟然又幹出這樣的事來,皇上只是幽禁了他,還能怎麼說呢?
夏濤輕嘆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呀!我今天來,不爲別的,只是想囑咐你,這件事,千萬不要讓茗兒知道。”
說到這裡,夏濤臉上微微一熱:“你也知道,皇上下旨賜婚,我和茗兒……”
徐景昌頷道:“是,我知道,大姑母已經交待過了,不日……兩家聯姻,輔國公就是我的姑丈,兩家永成姻親。”
夏濤笑笑,又輕輕一嘆,說道:“是,令尊當日身故的時候1茗兒很傷心,這件事對她傷害很大。如今,魏國公冥頑不靈,又做下這許多事來,茗兒聽了必然更加傷心。皇上雖然法外施恩,只是施以幽禁之罰,可骨肉至親受此刑罰,我恐茗兒……我不想茗兒再有傷心難過,所以特意來囑咐一下,這些事,還是不要讓她知道了。”
徐景昌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道:“我明白!”
“小姐!”
巧雲站在門口,揹着雙手,歪着頭看着茗兒笑。
夏濤求親,皇帝賜婚的事,姐姐已經告訴茗兒了,小妮又羞又喜,自從知道消息,這一天都有些神思恍惚的,心裡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兒,有些歡喜,又有些待嫁的忐忑,大概這是每個將要爲人妻的少女待嫁時的通病,歡喜、興奮之中,總有一絲莫名的緊張。
神思恍惚了半晌,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其實只是坐在那兒了一陣呆而已,腦裡什麼都沒想。
巧雲看着小姐的模樣,覺得好笑,不禁喚了一聲,茗兒回過神來,揚眸看見巧雲促狹的眼神,便有些不自在地道:“幹嘛這樣看我?”
巧雲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走進來,說道:“小姐,我們家姑爺到府上來了。”
茗兒奇道:“什麼姑爺?”
隨即她便恍然,登時臉紅紅地嗔了一句:“死丫頭,胡說甚麼呀你!”
巧雲笑道:“人家先這麼叫着唄,省着以後叫着不習慣。”
茗兒的臉更紅了,笑罵了一句:“還說,討打是麼?”心裡卻甜絲絲的,便忍不住問道:“他來……做甚麼?”
巧雲道:“我哪兒知道呀,是定國公親自迎進來的,然後兩人就進了書房,神神秘秘的,不過……也不用問啦,這時候姑爺登門,肯定是和定國公商量與姑娘的婚事唄。”
“不對!不可能!”
茗兒突然心生精兆,徐景昌雖然自立門戶,相當於徐家的另一個掌門人了,可他是自己的晚輩,他可以爲自己的婚事跑前跑後的張羅,卻不可能做爲與男方商議婚事的女方代表,而且楊旭也不可能自己出頭露面,到女方家裡來商議婚事,即便他家中沒有長輩了,也該託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代爲出面成。
那麼,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他跑到定國公府來做甚麼?
女兒家終身大事就是最大的大事,實不想再出什麼意外,節外生枝,茗兒一旦察覺有異,就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思索片刻,便吩咐道:“巧雲,你去前邊盯着,輔國公一走,便叫景昌來見我!”
巧雲只道自家小姐牽掛郎君,哧哧地笑着答應一聲,便往前廳跑去。
徐欽匆匆走進徐輝祖的居處,垂手道:“父親,您叫我!”
徐輝祖臉色有些異樣,看了兒一眼,徐輝祖便沉聲吩咐道:“欽兒,你立刻離開府邸,帶着顯宗,去定國公府找你小姑姑。”
顯宗是徐輝祖的孫,剛剛出世,還是個未滿百天的孩。
徐欽聽了父親的吩咐,不禁奇道:“父親,是要接小姑姑回府來住麼,帶上顯宗做什麼?”
徐輝祖有些惱怒地看了他一眼,叱道:“蠢貨!”
“是!”徐欽家教甚嚴,一見父親怒,不禁有些心慌,連忙垂下頭:“可……孩兒真的不懂……”
徐輝祖輕輕吁了口氣,緩緩說道:“你去見你小姑姑,求她帶你入宮去見你大姑姑。”
“是,然後?”
“你大姑姑會明白的,只要見了你,她就會明白的,快去!”
徐欽滿面茫然,還待再問,徐輝祖兩道眉毛已經豎了起來,徐欽心中一慌,連忙答應一聲,躬身退了出去。
徐福一失蹤,徐輝祖就覺不妙了,本來他心中還抱着萬一的希望,可是當他身邊的人在府邸周圍看見身着飛魚服佩繡c混刀的錦衣衛公開出現,逡巡不去的時候,他就知道大勢已去了。他知道自己完了,皇帝已經饒了他一次,還會饒他第二次麼?以謀逆之罪,就算是免死金牌也救不了他,唯今之計,只有儘量保全家人了。
徐欽不明所以,但是見父親如此慎重,預料必有兇險加身,當下不敢怠慢,回到後宅抱了幼,便急匆匆向大門口行去,剛到府門口,數騎快馬來到府前,徐欽一看馬上來人,不由大爲驚愕,失聲叫道:“小姑姑!”
來人正是茗兒以及幾名侍衛,茗兒一俟現有異,徐景昌又怎可能在她的盤問之下保守秘密。
茗兒俏臉如罩寒霜,縱身下馬,說道:“帶我去見你父親!”
徐欽期期的道:“姑姑,父親大人讓我……,讓我帶顯宗去見你……”
茗兒道:“我知道了,一個大男人,抱着孩站在這兒做什麼,叫外人看笑話麼?回府去!”
說罷當先行去,徐欽莫名其妙,只好跟在她後面又回到府中。
徐輝祖在房中枯坐半晌,悠悠地嘆出一口濁氣:“輝祖,輝祖,君不能保,家不能全,我做人還真是失敗啊,九泉之下,有何顏面去見對我寄予厚望的父親呢?”
“父親,小姑姑來了!”
門口忽地傳來徐欽的聲音,徐輝祖身陡地一震,想要轉過身去,可那頸項好象鐵鑄的一般,竟然堅硬得扭不動了。
“你來幹什麼?”
徐輝祖這句話出口,把自己也嚇了一跳,聲音澀得就像一口生了鏽的刀緩緩拔出刀鞘的感覺。
徐茗兒冷冷說道:“你讓徐欽去見我,又爲什麼?”
徐輝祖不說話了,他能說甚麼呢。
徐茗兒噙着淚水,痛心地說道:“大哥,我還以爲,你已經修行到了六親不認、四大皆空的境界,原來,你也知道保全自己的親人!”
她吸了吸鼻,昂起頭道:“你讓徐欽去見我,可是擔心皇上雷霆大怒,對你一門趕盡殺絕,想要徐欽去求我們,求我們這些被你傷透了心的親人,爲你保全一絲骨血?你問我來做甚麼?我來,是要告訴你,徐輝祖!請你不要再傷害……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