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升帳吧!丨
夏潯微笑了一下,神態突然穩定下來,一旁鄭和看得清楚,只覺這一剎那,夏潯似乎變了個人似的,方纔微微表露出來的猶豫、彷徨、患得患失,突然就拋到了腦後。鄭和一直侍候在朱棣身邊,他對永樂皇帝的熟悉,甚至超過了三位皇子,眼下夏潯的表現,像極了朱棣臨事時的態度,不管他在事前私下裡是如何的想法,一旦事到臨頭,他除了全力以赴還是全力以赴,根本不做其他的考慮。
鄭和放下茶杯,身子慢慢坐直,神態也嚴肅起來。
”五省剁僂總督升帳,各衛都司唱名報進!”
”鬆門衛指揮使楚則徵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金鄉衛指揮使曹嘉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海門衛指揮使楊秋歌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定海衛指揮使方世澤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雙嶼衛指揮副使任聚鷹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太倉衛指揮副使韓諾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十六衛指揮使甲冑卒全,一一唱名報進,左右站定,大堂上片刻功夫就站滿了糾糾武將。
待得最後一人報進之後,夏潯淡淡地問道:“人都到齊了?”
將領們唱名報進,書堊記官則在應卯冊上一一劃挑,待得夏潯詢問,書堊記官立起自案後站起,抱拳應道:“回部堂大人,觀海衛指揮使常曦文未到!”
堂下衆將立即一陣騷動,誰都知道雙嶼衛受陷害的事,現如今雙嶼衛指揮許滸還在京裡養傷呢,奉命報到的是副指揮使任聚鷹。而雙嶼衛被陷害,主要參與者就是太倉衛和觀海衛。太倉衛指揮使紀文賀和都指揮使洛宇同時喪命於雙嶼島,如今也由副指揮使管着太倉衛。
觀海衛指揮使常曦文是在構陷同僚重大嫌疑的,卻因爲洛宇和紀文賀暴死,他堅持聲稱只是受命於洛都指揮,對於其中奸謀一概不知而逃過了一劫。
饒是如此,這個疙瘩卻是結下了,如今輔國公楊旭剛剛走馬上任,召見各衛將領,唯獨他一人遲到,這是有意爲之麼?帥堂之上,衆將不敢交頭接耳,可那互相遞接的眼神,微微變得粗重的呼吸,卻已將衆人的心思都透露了出來。
夏潯淡淡地一笑,觀海衛指揮常曦文遲到,本就在他預料之中,因爲常曦文遲到,本來就是他做的手腳。夏潯恍若未聞,從容說道:“軍情緊急,耽擱不得,既然觀海衛指揮還沒有到,那本督就把剿僂方略先向諸位將軍部署一番。至於觀海衛,隨後再說!”
夏潯這番話一出口,衆將臉上頓時露出輕蔑之色,武人最看不得慫包蛋,堂堂國公丶五省總督,竟也不過如此,衆將來時那種凜凜的心情便淡了幾分。
夏潯渾若無事,朗聲說道:“大家都是武人,不用文人那套彎彎繞兒,咱就開門見山地說。剿僂,剿倭,從太祖初年,咱們就在剿僂,僂寇是越剿越多,現在我們還在說剁僂,其實,我覺得那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那是剎僂嗎?那是抗僂!”
夏潯雙手往帥案上一按,大聲道:“一個抗、一個剩,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堂皇大明,威武之師,居然淪落到了只能抗的地步,你們是被**上門、垂死反抗的娘們兒嗎?”
這一番話,把衆武將都震住了,倒不是嚇的,是意外,這位國公大人說悔……,怎麼跟他們這些兵痞子差不多?
夏潯繼續道:“僂寇很難對付麼?沒錯,很難對付,很難纏!我說難纏,不是說我大明的兵打不過那羣鏗子,咱大明立國才三十餘載,武勇之風猶在,打仗,不怵僂人,那麼爲什麼難纏?原因有三:一、僂人自海上來,萬里海疆,防不勝防,只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二、僂人收買了許多敗類,爲他們充當耳目,通風報信、甚至爲他們帶路,所以對我大明地界十分熟悉,有的是空子給他們鑽;三、僂人貪婪,一旦得了好處,回去一講,許多人眼紅,就會紛紛加入僂寇的行列,我們今日殺僂一百,回頭就能引來僂人一千,殺不勝殺!”
夏潯說的是實情,雖然剁僂之中還有其它這樣那樣的失敗原因,但是這三點確實是當時的主要原因,那些都司老爺們聽了心氣兒順了些,可是夏潯先給他們摘清了責任,也令他們輕蔑之心更甚。不就是用些懷柔手段,說些好話,哄着老爺們給你打仗麼?武人書是讀得少,可是心眼並不少,誰也不傻,這樣就能征服武將軍心,那誰不能爲帥?
夏潯繼續道:“本督奉旨,統帥五省,通力剿僂,我就從這三方面着手。僂人有耳目,我就打他的耳目。
本督已經動用錦衣衛,督促各省按察使司,嚴厲打擊僂奸,一旦抓獲,嚴懲不貸!叫僂人一旦上了岸,就變成瞎子、聾子,不知道我們的兵在哪兒,走深一些連回去的路都不認得。
既然不能千日防賊,我就走出去,打到倭人的老巢去,把他們的老窩給端了!據我所知,倭寇的船大多數比一條竹筏子也強不了多少,完全就是載人越海之物,海上戰力十分有限。本督已經得到情報,僂人船隻一旦撲向我大明海岸,每個僂寇只帶三天口糧、三天的清水,多了他們的船根本載不下。
如此補給,狂妄吧?可他們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成功了!這一次,我就要叫他們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本督已在組建遠洋水師,如今他們正在觀海衛訓練,不久就要巡弋海疆,一旦撞見僂寇,以僂寇船隻之簡陋,所帶補給之匿乏,豈能是我大明水師之對手?
海上不容他們存在,他們就得龜縮回他們的老巢等候機會,這時本督就會指揮戰艦,殺到日堊本本土,把他們帶同他們的老窩一氣兒端了。但是!你們給我聽清楚了,要做到這一切,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們登不了岸,上了岸就無處存身!而這,就是諸位將軍的責任了!”夏潯冷冷地掃了眼挺立在面前的十幾位將軍,說道:“本督剎僂,不需要你們集中兵力,隨着本督的將領,追在僂寇屁股後面疲於奔命,我已經依據諸位將軍的駐地,劃分好了防守的區域,每個防區之內,由村、鎮、縣、府的團練、民壯,構成多層次的防禦體系,各守其地、各司其職,只管禦敵,不管敵之流動。
而你們這些衛所官兵,則要負起各自防區內追擊、圍殲僂寇之責任。現在,由村而鎮、由鎮而縣、由縣而府,已經建立起了橫向、縱向交織的消息傳遞網,猶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但有一處有什麼風吹草動,消息都可以很快傳到你們的衛所,你們的責任,就是在自己的防區內,追擊、殲滅敵人。
一旦僂寇逃出你們的防區,我不需要你們去追趕,一路追下去,整個防禦體系就會一團混亂,最終又會演變成主力人馬追在僂寇屁股後面,被他們牽着鼻子走,最後把自己拖垮的局面。如果僂寇逃入其他衛所的防區,自有其他衛所負責殲滅任務。
我們無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通報全部防區丶我們無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我們的軍隊投放到僂寇出現的地方,那麼,我們就局部動,整體不動,僂寇逃到哪裡,哪裡就要動起來,我要讓僂寇在任何一個地方,得不到補給、搶不到東西、不敢停留丶不敢過夜!
只要他們在陸地上佔不到便宜,就能把他們逼回海上去!大海茫茫,就算本督的艦隊再龐大十倍,也無法對僂寇形成圍堵。可是就憑僂寇那少得可憐的飲水和食物,只要他們被迫逃回海上,根本不需要我們圍追堵截,他們勢必得逃回老巢,我們的艦隊,在那裡等着他!”
夏潯說罷,吩咐道:“把本官劃定的防區地圖交給各位將軍!”
書堊記官立即從書案上捧過一摞書冊,逐本發放到各衛都司手中。
夏潯又道:“有關各位負責的防區,上邊都有明確的記載。我建議你們,在看清自己的防區之前,先看清前邊記載的十六條必殺令!在各位的防區之內,作戰勇敢、予敵重創者,提僂寇人頭來,本督論功行賞;如果打不好,你能把僂寇攆出你的防區,不叫他在你的防區內佔了便宜,無功無罪,本督不罰!作戰不力、怠乎職守丶讓僂寇攻城掠寨,洗劫百姓者,殺無赦!”
爲了對付這令人頭疼的僂寇,夏潯一改其他主將把持全軍全局指揮的習慣,完全放權,來了個各自爲戰。可他這各自爲戰,是劃分了詳細區域,釐清了功過責任的各自爲戰,其實他搞的就是“分片包乾責任制”。
在當時的通訊條件和機動效率下,搞全局一盤棋,他必將步丘福後塵,再蹈失敗。而用這個法子,他甚至不需要考慮浙東諸衛將士與他個人之間是否有什麼嫌隙恩怨,權力和責任全部分解丶下放,除非誰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豁出一死來拖他下水,否則就必須得打起精神來全力作戰,爲自己一戰!
夏潯慢慢地掃視了一眼衆人,說道:“古話說,人在做,天在看!天有沒有在看,我不知道,老天爺就是看見了,也沒辦法告訴我,所以……我自己看!本督已通過五省布政使司,曉諭各方百姓,如果各位在自己的防區內,畏敵怯戰或者抱了什麼其他心思,叫百姓遭了殃,不管是州縣衙門、村官里正、還是鄉伸百姓,只要一狀告到本官這兒來,被告的將軍就請先料理好後事,再來求見本督的王命旗牌、尚方寶劍。我,可是管殺不管埋的!”
這句殺氣騰騰的話一出口,衆將官心中不覺凜凜,恰在此時,中軍旗牌進來稟報:“部堂大人,觀海衛常曦文求見!”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票票來,牙崩半個不字,管殺不管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