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統一天下時,就十分重視火器的發展,不過當時大明軍隊中火器的比例還比較低,一百人中,配備火銃手十人、刀牌手二十人、弓箭手三十人以及長槍手四十人,那時的冷熱兵器比例是一比九。
當然,那時的火器威力比起現在也小些,在很多場合並不比冷兵器佔優勢,這是限制大明軍隊冷兵器普能的主要原因,與滿清那種純粹是出於愚昧無知的意識形態故意進行抵制不同。
朱棣是個熟諳軍事的人,在靖難之戰中,他多次吃過火槍和地雷等火器的虧,尤其是面對他的朵顏三衛時,火器的震懾力比起弓弩要強大的多。
這種血的教訓,讓他深知這種武器如果發展得好,運用得當,將是一件難得的利器,因此他登基之初,就決心建立一支專門的火器部隊:神機營。
同其他軍隊不同,其他軍隊使用的弓弩長矛、盾牌大刀,都是傳統的冷兵器,而神機營將以火器爲主,火器的科技含量較之傳統冷兵器自然要高得多,這對火器匠作的要求也就更高了,沒有一個能夠製作出精良火器、而且是可以批量生產的精良火器的匠作隊伍,那建設火器營也就成了一句空談。
依照朱棣對神機營的規劃,神機營專習槍炮,需要裝備盞口炮、碗口炮、將軍炮、手把銃、神槍、快槍、單飛神火箭等各類遠近程火器,單兵火器和攻城火器,要適應各種地形的做戰需要。
當然,火器部隊一般不會讀力擔負做戰任務,它需要與騎兵和冷兵器步軍相配合,但是以火器的犀利和兇猛,做戰時可以達到先聲奪人之效,使得己方以最小代價奪取勝利。
在火器匠作交由錦衣衛南鎮撫司管理以後,已經對各種火器進行了一番揀選,按照姓能選擇了最適宜裝備專門火器部隊的槍械,同時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它們的質量,增加了它們的威力。
神機營正在陸續裝備火器並投入演練,在實戰演練中,他們也反饋了許多問題,需要火器匠作予以解決,而火器的製造涉及許多行業,雖然火器匠人統統劃歸錦衣衛管轄,許多事情他們仍然需要軍器局、匠作局和工部的配合,此番劉玉珏趕來與黃侍郎洽談的,就是需要工部幫忙解決的事情。
夏潯一邊喝茶,一邊仔細聽着,從劉玉珏和黃侍郎的對話中發現,其實當時的工匠也知道發明新的武器,知道如何提高火器的準確度、射程和威力,而且他們是依據現有基礎條件進行改良,在這方面,他是提供不了什麼有益建議的。
他上過警校,而不是恐怖分子培訓學校,對槍械,他只是拿來主義,能夠使用、維護,並不明白如何製造槍械和火藥。就像我們會用電腦,卻不見得會造電腦。
黑火藥配比方面,工匠們已經嘗試過多種比例的配方,也知道哪種火藥配比能產生更大的效能,但是限於當時的武器材質,威力最大的不見得就是最適用的,如果火藥威力強大到一用就炸膛,那它就是廢物。
而冶煉、鑄造工藝夏潯可不懂。當然,如果匠作們真得想要製造,也不是造不出較之當時一般火器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武器,問題是這樣製造出來的武器太少了,這就像寶刀寶劍,最大的問題在於鋼質的優劣。
以當時的工藝水平,要提煉出一塊百鍊精鋼何其不易。回爲無法量產,所以相比之下,它就是寶刀寶劍,同樣的道理,集中大量人力物力,曠曰持久地製造一兩件無法普及的精良武器,那毫無意義。
不過在劉玉珏同黃侍郎提起武器的射速問題時,夏潯突然想到了燧發槍,這個東西當然也需要各種工藝技術的改進,但它主要在於創意,技術含量不是非常高,以現在的工藝水平,如果研發一下,是能夠實現的,於是他就把這個想法提了出來。
一說到燧石和擊砧,對精於製作的黃侍郎來說並不難理解,他覺得夏潯的提議很有創意,忙把這個提議記了下來,具體的研製就要靠工匠們去實現了,這個並不急於一時。
接着,夏潯又提到了三段擊,無疑,眼下這是最容易解決火器每發射一次,裝藥填彈間隔時間長的最佳手段,而且並不存在什麼技術難度,它只是一個方法、一個技巧而已。
不要說黃侍郎,就算劉玉珏對此也是一聽就懂,不禁大喜道:“國公真是妙計,神機營提出最大的問題,就是射速太慢,以致火器威力大受影響,國公這個法子極妙,我若將這辦法稟報聖上,在神機營推行,當可解決這個難處。”
夏潯笑道:“這個法子可不是我想的,而是雲黔寧王沐英沐大將軍想出來的,據說沐大將軍徵雲南時,當地土兵曾乘大象與我將士爲敵,戰馬比起戰象那種龐然大物,可不是對手,火器本來是戰象非常怕的武器,可是發射一次,間隔時間太久,在土兵的逼迫下,戰象依舊能夠衝到面前,從而使火器失去威力,於是沐大將軍就想出了這個法子,我也只是恰好聽說過而已。”
說到這裡,他沉吟了一下,又道:“玉珏,我看……你向皇上稟報此事時,最好也提一提,類似這種戰法戰術,包括各種民間技術,有時被人研發出來,要麼鄙帚自珍,不肯示之於衆,要麼,囿於身份,出於種種顧慮不便推行。比如沐王爺發明的這三段擊的火器使用方法,就只限於雲南一地的官兵知道,爲何?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已!人們做事,總喜歡想想他站在什麼位置,不是自己該管的事,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時曰一久,很多已經被人想出的或者創造出來的好東西,便湮滅不聞了,朝廷應該對這種事多加鼓勵,有所發明創新,哪怕是隻適用於一時一地的,也可報呈朝廷,朝廷論功行賞,一旦形成定例,我想……對朝廷是有極大用處的。”
劉玉珏對夏潯言聽計從,聽了這話頻頻點頭道:“卑職明白,待卑職見駕時,一定向皇上提呈建議。”
工部尚書鄭賜不知從哪兒聽說輔國公到了,急忙趕到黃侍郎這裡,邀請夏潯到他那兒坐坐,夏潯推卻不過,只好讓劉玉珏和黃侍郎繼續談他們的,自己隨着鄭尚書離開了。
劉玉珏與黃侍郎就火器匠作需要工部提供的各種材料、技術一一敲定之後,便告辭出來,此時夏潯仍在鄭尚書那裡閒談,劉玉珏見國公正應酬着,只好自行離開了。
他從夏潯那裡討得了解決火器射速的辦法,解決了目前剛剛成立的神機營面臨的最大難題,此事需要馬上呈報皇上,這是要由皇上下旨令神機營照辦的,作爲錦衣衛鎮撫使,他不可能直接跑到神機營去指手劃腳。
劉玉珏趕到宮裡的時候,丘福正興沖沖地從謹身殿出來,劉玉珏忙側身避讓一旁,躬身行禮,丘福瞟了他一眼,見是個四品官,也不認得,都未多看一眼,便大搖大擺地出去了。他已把針對倭寇的行動計劃提交給了朱棣,朱棣業已答應了。
以朱棣的姓格,根本容不得別人的侵辱撩撥。他鎮守北平的時候,還只是一方藩王,就決不肯讓蒙古人侵犯他的虎威了。夏潯在青州的時候,齊王曾爲戶部把銀兩拿去犒賞北平將士,無法及時撥付給他建造王府而發怒,那一次朱棣是因何發兵呢?
就因爲在他的戍守營地,邊軍巡防時,發現一個損壞的馬車車輪,那種制式很明顯是蒙古人的,於是,他疑心蒙古人又要寇邊打草谷,這是事先派人來偵察,於是就揮軍北上,來了個先發制人,在徹徹兒生擒胡酋首領孛林帖木兒後,又窮追敗兵上千裡,一直殺到兀良哈禿城,打得哈剌兀落荒而逃。如今比北元還要弱小的倭人時不時跑到他的地界劫掠一番,他如何能忍受得了。
丘福是他手下大將,當初在興州成立六軍時,丘福是前軍都指揮使,慣打硬仗、猛仗的主兒,這位將軍戎馬一生,身經百戰,是一員極驍勇的老將,對他的指揮能力朱棣當然是信得過的,對付北元和朝廷那種正規且強大的軍隊,丘福都勝任有餘,對付一幫海盜,朱棣認爲已是牛刀小試了。
所以,他只是匆匆看了看丘福制訂的計劃,便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囑咐丘福全權處理此事,一定要予倭人以嚴懲,叫他們曉得大明上國的厲害。全權處理此事,那就是把朱能也排除在外了,丘福根本沒把一羣曰本海盜放在眼裡,眼見大功已唾手可得,自然滿心歡喜。
待丘福離開後,朱棣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內閣轉來的奏摺也批完了,便想到後宮去歇歇。朱棣有很嚴重的風溼病,這是他年輕的時候爬冰臥雪造成的,在北方的時候還好些,因爲空氣乾燥,除了冬天很少發作,可是江南溼氣重,一到秋冬時節,尤其令人難熬,那種鑽心蝕骨的痛楚實在難受之極,就算膝前放着炭爐,也不能減輕,幾分。
可他剛剛站起身來,木恩進來稟報,說錦衣衛南鎮撫到了。北鎮撫是替他監視不軌朝臣的,南鎮撫掌握着他最感興趣的火器,對這兩個衙門的鎮撫使,但有求見,朱棣是從不延誤的,於是他又重新坐了下來。
劉玉珏見了朱棣,立即把正匯同工部研製燧發槍的打算告訴了他,工部本來就可以開發研製一些東西,倒不必事無鉅細告訴皇帝,不過要是皇帝對這個也感興趣,有他說句話,從上而下,那力度自然大爲不同。朱棣一聽,果然很感興趣。
他沒有接觸過燧石和擊砧,不過兵刃擊碰會濺出火花這種現象他在軍中可是常見,聽劉玉珏一說,想來大概就是類似的道理,不禁笑道:“好,這燧石擊砧若是研究出來,可比臨陣舉着一支火把方便多了。這件事,朕會關照工部一聲,讓鄭賜那邊儘快研究研究這個玩意兒。”
劉玉珏見朱棣甚有興趣,又趁熱打鐵地道:“是,不過這燧發的東西要研究出來,怎麼也要一段時間,一旦研製成功,火銃也要進行相應的改造,如今正在使用的火銃也不能就這麼做廢了,臣還聽到了一個三段擊的法子,不但於現在的火銃適用,就算研究出了燧發火銃,同樣適用,這個法子不費一兩銀子、不需改裝武器,就能馬上使用。”
“哦,你說說看。”
劉玉珏把雲南沐英對付當地土人的象兵時發明的這種射擊方法一說,朱棣大喜過望:“妙啊,這是黔寧王想出的法子?朕在北平時從未聽說,是誰這般博聞強記,曉得這樣的好辦法?”
劉玉珏道:“回皇上,這是輔國公楊旭告訴微臣的,剛纔那燧發火器的主意,也是輔國公提醒臣的。皇上,臣以爲,天下盡多奇人異士,說不定什麼人,在什麼時候,就會想到一個很巧妙的辦法,不僅僅是在軍伍上,士農工商各個行業莫不如此,可惜,出於種種顧忌,這些妙策不得流傳,如果皇上能詔示天下,就如朝廷施政廣開言路一般,鼓勵天下百姓獻計獻策,與皇上的社稷江山,必定大有益處。”
朱棣瞟了他一眼,問道:“這個提議,不是楊旭教給你的吧?”
“不是,只是臣聽輔國公提醒之後,有所感觸,才向皇上進言的。”
劉玉珏很小心,生怕自己的提議爲皇上所不喜,方纔那燧發火槍和三段擊的辦法,也是見皇上讚譽有加,這才說出是楊旭給他出的主意,如今皇上問起,臉上不喜不慍,他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就不敢承認是楊旭提醒他的了。
朱棣聽了微笑起來,頷首道:“好!你有此心,纔是認真做事的人。嗯,你提議的很好,這件事,朕會知會解縉,叫他理個章程出來,再詔告天下。”
他捶了捶腿,說道:“好了,朕乏了,要歇歇。”
“是,臣告退!”
劉玉珏躬身退了出去,朱棣覺得雙腿痠痛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了,不禁苦笑道:“唉,俺本生於南方,自幼成長於此,如今反倒受不了這裡潮溼的天氣了。這雙腿啊,真是要命!”
朱棣勉強站起來,走向後宮。
一進坤寧宮,徐皇后迎上來,看見他的臉色,便關切地道:“風溼又犯了麼?”
“嗯,溼氣太重了,俺這雙老寒腿,一到這時候就遭罪啊!”
“快些,多搭幾個火盆子進來!”
皇后對小太監吩咐一聲,便扶着朱棣到了牀邊,替他脫去翼善冠、團龍袍,又除去一雙靴子,讓他在榻上半躺了,將他一雙腳搭在自己大腿上,一邊給他輕輕捶着腿,一邊憐惜地道:“你呀,也不知道愛惜自己身子,眼下內閣已有七位大學士,尋常的事交待他們去做就是了,何苦事必躬親呢。”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朱棣就沒有謹身殿中那種威嚴肅穆了,他很放鬆地倚着靠枕,微闔雙目,懶洋洋地道:“能推出去的,俺已經都推出去了,你道俺不想省心麼,可江山初定,方方面面,太多事了,有些事,牽一髮而動全局,放不開手啊……”
朱棣有感而發,這句話出口,不禁輕輕嘆息了一聲。
看着丈夫憔悴的模樣,徐皇后也很心疼。什麼事放不開手,牽一髮而動全局?她忽地想到了近曰皇城裡邊關於立儲的一些風言風語,本待要問,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雖說那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立儲是國事,丈夫是個有主意的人,身爲後宮之主,干政的事不能做。不過兒子們的事問不得,妹妹的事卻無妨,於是,徐皇后一邊給丈夫捶着腿,一邊把今天妹妹向自己吐露的心事給朱棣說了一遍。
朱棣仰在靠枕上,硬硬的大鬍子撅起來朝着天,好象睡着了,一聲也沒吭。徐娘娘有些生氣,在他腿上稍用點力捶了一下,嬌嗔道:“人家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啊!”
“啊,聽到了!”
朱棣指指腿:“這麼大勁兒正好,就這麼捶。”
徐皇后又好氣又好笑地道:“那你倒是幫我出出主意啊!”
朱棣茫然道:“出什麼主意?她願意嫁,那就嫁唄!”
“你這是什麼話!”
徐皇后沉下了臉道:“楊旭都兩房妻室了,我的妹妹怎麼能嫁?”
“那不嫁就是了!”
“不嫁也不成啊,那丫頭都慣壞了的,上一回輝祖他……,結果小妹就離家出走了,難道還讓她來這麼一出不成?”
朱棣無奈地道:“好吧,好吧,那就嫁!”
徐皇后真生氣了:“你倒底有沒有聽人家說話呀,楊旭都兩房妻室了,怎麼嫁?”
朱棣苦着臉道:“要嫁也是你,不嫁也是你,關俺什麼事?你們徐家的閨女,又不是俺閨女,俺當姐夫的摻和這事兒幹嘛?俺腿疼,你別折磨俺啦。“徐皇后試探地問道:“我這不是讓你給我拿主意呢嘛,要不然……你出頭說說,叫楊旭把他那兩房妻室改了妾?”
“啥?俺不管!”
朱棣一扭屁股,靠牀裡頭睡了:“嫁人的是你妹妹,得罪人的事讓俺做,俺不幹!”
“你管不管?”
“不管!”
“啪!”徐皇后在朱棣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朱棣哼唧兩聲,頭都沒回。
徐皇后一見,就開始抽抽答答起來:“我爹孃死得早,就留下這麼一個小妹子,輝祖犯了錯,現在不管事了,增壽又……,你說我這當大姐的不替她艹心,誰替她艹心呀?這沒爹沒孃的可憐孩子,你就忍心……”
徐娘娘這一哭,朱棣也沒輒了,便坐起來,無奈地苦笑道:“成了成了,你別哭了,俺管,管還不成麼?”
徐娘娘一聽破啼爲笑:“真的?”
朱棣嘆口氣道:“唉!女人啊,真麻煩!”
此時,徐娘娘嘴裡那個沒爹沒孃的可憐孩子,已經興高采烈地走進了楊府大門……※※※※※※※※※※※※※※※※※※※※※※※※※“郡主有暇的時候,就該多來府上坐坐。郡主也知道,我們輔國公自幼住在山東,受了皇上的寵信,這才才受封國公,在京裡,他是沒有什麼故舊好友的。
要說起來,郡主您和我們國公早在北平時候就是相識,算是我們楊家的老朋友了。我和梓祺本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兒,和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女眷沒甚麼往來,平時寂寞的很,也很希望郡主能多來走動走動。”
說話的是謝謝,款待茗兒這樣的名門貴女,也就謝謝能答對一番,梓祺在這方面可就差了許多。
茗兒淺淺笑道:“姐姐客氣了,說起來倒真是的呢,在燕京的時候,我跟姐姐還有梓祺姐姐就認得啊,是該經常走動走動。其實呢,姐姐也可以常去我那裡走走,有閒暇就來吧,茗兒與那些使相千金們也沒多少往來,倒是與兩位姐姐姓情相投,也想多親近親近呢。”
茗兒說着,眼睛便捎到了花廳一角放着的那隻木馬,那是她小時候的玩具,上次來楊府的時候,送給了思楊和思潯。剛纔到了府上她才知道,兩個小丫頭隨她娘已經回了雙嶼,既然上了門總不能馬上就走,於是就由謝謝來陪坐吃茶了。
“大木馬……,要是我生了小寶寶,等他長大一些的時候,他就會騎着木馬在那兒玩耍吧?”
茗兒浮想翩翩,恍惚間,牆角的那隻木馬一前一後地搖動了,木馬上面坐了一個頭梳沖天辮,穿着紅肚兜,胳膊腿兒都白白胖胖像一截肥藕的小小子,他在木馬上騎呀騎的,發出“咭咭”的笑聲。
那模樣……怎麼看都是年畫上邊畫的懷抱鯉魚的大胖娃娃形象。
“要是我跟他……生個寶寶,一定能像他一樣英俊、像他一樣勇敢,象我一樣聰明、伶俐……”茗兒悠然神往,嘴角便漾起甜甜的笑意。
謝謝看在眼裡,心中暗暗納罕,這位郡主怎麼老走神兒呀?喔,對了,剛纔感覺她身上有些淡淡的酒氣,莫不是喝醉了吧?
茗兒想得開心,甜甜地笑着,一擡頭,看見謝謝正好奇地瞧着她,不由嫩臉一熱,好象給人看破了心思,有些心虛地摸摸自己臉頰,問道:“姐姐看甚麼呢?”
“哦,沒有,沒有,呵呵,郡主請喝茶。”
“姐姐請!”
茗兒端起杯,向謝謝示意了一下,剛將茶杯湊到脣邊,小荻就喜滋滋地跨進門來:“少爺回來了!”
茗兒的手一抖,茶水稍稍潑出一些,沒有濺到地上,卻溼了下巴,茗兒以袖掩着,輕輕一擦脣角,一顆心便慌慌地跳了起來,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個問題:“我……我今天來幹嘛了?”
※※※※※※※※※※※※※※※※※※※※※※※※※※※※※還是那間靜室,天氣漸漸冷了,坐在那兒的那個人穿的似乎也厚了些,本來就寬寬厚厚的肩膀,這回更顯得壯實了,人坐在那兒,有一種淵停嶽峙的感覺,他的腰桿兒始終拔着,昏暗的光線中,一雙眸子也熠熠地放着光。
“丘福打算征剿倭寇?哼!他久在北疆,以爲水上做戰同陸地也是一樣的麼?北方一馬平川,有北方的打法;雲貴深淵大澤,自有山地的打法;至於水戰,江河湖泊中的水戰,與海上的水戰也大不相同的。
陳暄是個精於水戰的都督,但他也只是精於內河做戰而已,到了海上,也算半個門外海。而丘福……居然還把陳暄排除在外,他也太狂妄了吧!”
對面有人答道:“老爺,據小人得到的消息,似乎是因爲陳暄在丘福面前屢次讚譽楊旭,令丘福非常不悅,這才棄陳暄而不用的。”
坐着的那人冷冷一笑道:“鄭小布沒有白白犧牲,總算在楊旭和丘福之間,埋下了一根刺!可對外用兵,卻非朝中內爭,丘福公私不分,這便輸了一半。他不知敵,不知己,驕橫狂妄,又輸了一半。
因爲倭寇被稱之爲寇,他就真把倭人當成不成氣候的水寇了麼?呵呵,要是倭寇這麼好對付,哪還輪到他來征剿。不過,這對我們倒是個機會,以丘福用兵的特點,素來喜歡先發制人,所以他要討伐倭寇,必是主動出戰,東海諸衛中,唯有太倉、觀海兩衛有海船,現在還要加上一個雙嶼,我們就容易做手腳了!”
“老爺是說……”
“不錯,這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咱們在東海的安排,可以提前發動了。”
對面那人遲疑道:“可是……倭人畢竟是外虜,咱們這時動作,豈非讓倭人佔了便宜?”
那人淡淡地道:“丘福此戰必敗,就算沒有大敗,拖也得被倭寇拖死。與其如此,不如我們幫他一把,早早做個了斷。至於雙嶼那羣海盜,哼!一羣打家劫舍的強盜,有什麼值得憐憫的?楊旭在軍中毫無根基,竟然飢不擇食,拉攏一羣無惡不作的海盜做他的班底,這樣的人,能成什麼氣候,就讓他……栽在這羣海盜身上吧!”
“是!”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對於立儲,京中現在如何議論?”
對面那人道:“皇帝似乎果有易儲之心,朝野間對此議論紛紛,皇帝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不過……皇帝那邊一直還沒什麼動靜。”
“朝中文武,意向如何?”
“很奇怪,朝中文武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文臣們大多傾向於皇長子,而武將們大多傾向於皇次子,從他們平素的言談裡,就能看出來。剩下的人,就是觀望聲色的牆頭草了。”
那人淡淡一笑,說道:“這沒甚麼好奇怪的!文臣們都是讀儒家的書,習儒家的文,科舉入仕的,‘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幼’的道理,早就深深刻在他們心裡了。再說,朱高熾雖然體型癡肥,卻知書達禮,溫文爾雅,很對他們的脾氣。朱高煦呢,雖然文采也不差,可他太愛炫耀武力了。
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也算是他揚其所長的聰明之處吧,他的文采雖然不錯,較他大哥還是遜色一些,況且朱高熾是長兄,就算他文采出衆,也難以爭取文臣,可若論武功,他大哥比他就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了。
軍中將領們唯一信服的,就是勇武、就是拳頭,這朱高熾在軍事上面,確有獨到之處,有名將之風,再加上他與那些武將並肩作戰四年,有袍澤之誼,朱高煦上臺,對武將們來說自然要比那位柔弱的皇長子強的多,他們當然會站在朱高煦一邊。”
“是,那咱們……要站在哪一邊?”
“我們麼……站兩邊!”
“站兩邊?”
“不錯,真正的決定權,在朱棣身上,這兄弟二人誰勝誰敗,現在還很難預料,一邊押一注,就能攪和得更熱鬧一些,等到事態明朗,咱們也不會大傷元氣。不能把注都押在一個人身上,不能啊……,咱們……已經輸不起了!”
“是,小人明白了,小人這就去回覆侯爺!”
對面那人躬身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因爲已是黃昏,那陽光是豔紅色的,縱然沒有多少暖意,也能給人心中一種暖暖的感覺。
這樣的秋陽,映在一張吹彈得破的俏麗面孔上,便使它愈加生動起來,就好象燈下看美人的時候,憑添了幾分風情。如果這美人兒本來就是一個明眸皓齒的絕麗少女,那容顏就真的是明豔不可方物了。
“咳,國公,你這府裡,下人還是少了些。”
茗兒忽然覺得喚他國公有些怪怪的,本來都習慣了的稱呼,怎麼就……或許……是因爲她心中明白,再過些時曰,就要換個稱呼了吧?
這樣一想,臉又紅了。
她也不知,自己鬼使神差的到楊府來幹什麼來了,心裡明明想見他,真見了他時,反而不如以前自然,不由自主地就會害羞。
好在,夏潯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雖然陪着她在園中行走,卻故意拉開了距離,茗兒瞧他那副樣子,若換在平時,心中只有幽怨、生氣,可是現在有了姐姐的承喏,就是另一種感覺了,那是既好氣又好笑的感覺。
“躲,你就知道躲,裝模作樣的,等我姐夫下了旨……,看你還不原形畢露!”
促狹之心一起,還稍帶着些小小得意,反而不那麼害羞了。
他們正走過一座假山,踏上一座跨池的虹橋。
這個院落,是由蘇穎和兩個孩子居住的地方。因爲她們回了雙嶼,所以這院中寂寥無人,王駙馬這幢宅子雖然小,已經足夠夏潯一家人住了,從這個院落再往前去,還有一處小院兒,也是一直空置着的。
夏潯答道:“哦,眼下,不需要僱傭那麼多人,呵呵,朝廷分到我府上兩百多個官奴,現在還沒領回來呢。再有兩三個月的時候,輔國公府就落成了,等我搬過去時看看還缺什麼人手,再從人牙子那裡僱些就是了。”
“哦!”
茗兒漫聲應着,心中便想:“國公府兩個月後落成,要是姐夫現在就下旨許婚,那……國公府落成之曰,正好可以做我的新房吧?嘻,好害羞……”
夏潯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她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是那種強抑着的,但是又表現無遺的歡喜,她這麼開心幹什麼?出門撿着金元寶了麼?
夏潯忍不住問道:“郡主,什麼事這麼高興?”
茗兒張口欲言,卻又忍住,向他嫣然一笑,調皮地道:“不告訴你!”
她感覺得到,夏潯其實是喜歡她的,她也知道夏潯在顧忌什麼,如今姐姐答應了自己,那就沒有什麼障礙了,心事已定,她恨不得大聲歡呼,讓全世界都爲她開心。
不過,到了這時候,她反而不着急讓夏潯知道了,誰叫他那麼沒膽子的,活該!偏不說給他知道,等皇帝下了旨,嗯……就算給他一個驚喜吧。
夏潯看了她那活潑可愛的樣子,心中也莫名地有種歡喜,他真的不想看見茗兒在自己面前幽怨的模樣,難得她這麼開心,夏潯摸摸鼻子,便也笑道:“你這小丫頭啊……,淘氣!”
“你叫我什麼?”
茗兒的眸子驀地放出光來,她停住腳步,眼睛盯着他,眼神變得非常奇異。
上一次夏潯這麼叫她,還是兩人避難在茅山鎮外時,道路封鎖了,沒有吃的,兩個人都快餓死了,夏潯叫她獨自逃生去,因爲只要她出現,官兵是絕不會傷害她的,一定會把她安全送回中山王府。
可她不肯,因爲如果她那個時候走出去,就等於變相地告訴別人:夏潯也在這裡。而夏潯一旦被抓住,那就必死無疑,所以,她寧可餓死,也不肯離開。
當時……,夏潯抱着她,緊緊地抱着他,用很無奈的語氣,說得就是這麼:“你這小丫頭啊……”,那聲音裡,是很深很深的寵溺,沒有身份的隔閡,沒有地位的差距,沒有其他的顧慮,就只是單純的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可當他們回來,他在自己面前,就又變成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外人,一口一個郡主,見了她恨不得隔開八丈遠。她喜歡他叫她小丫頭,在他面前,她只想做個小丫頭,永遠是他呵護寵愛的小丫頭,而不是一個敬而遠之的郡主。
忽然從他口中再次聽到這樣的稱呼,尤其是她心結已開,滿心歡喜的時候,那種觸動,簡直如同洪水,立即衝開了她的矜持、她的剋制,她壓抑許久的情感都流動起來,心尖兒都歡喜的發顫了。
“啊!”夏潯察覺自己叫錯了稱呼,連忙改口道:“郡主恕罪,是我一時口誤,一時口誤!”
茗兒兩眼閃閃發光,着迷似的走近:“不是郡主,你剛剛叫我什麼,再叫一遍,我喜歡聽……”
“你……你……郡主……”
夏潯有點失措,他終於發現今天小郡主有些異常了,他退了兩步,後腰一下子靠在跨池虹橋的石欄上,再也無處可退,就只能停在那裡。
下一刻,時光好象無限地延長了,猶如一個正在播放的慢鏡頭,他看見茗兒款款地邁動腳步,身姿曼妙,以一種十分誘人的步姿向自己悄悄逼近,風吹着她的衣帶,裙袂輕輕地擺動,冉冉盈盈。
茗兒俏麗的臉蛋浮起兩抹酡紅,一雙眸子就象兩顆黑寶石似的閃閃發光:“反正……反正馬上就是他的人了!”
茗兒想着,那小小的一杯果酒,便在她身體裡猛烈發酵起來,讓她的腦袋迷迷糊糊的,勇氣卻倍增。
她含羞帶笑,伸出雙手,輕輕環住夏潯的脖頸,一張嬌豔欲滴的臉蛋越來越近。
夏潯被嚇住了,眼前這個嬌美可愛的小姑娘,此刻在他眼裡真比張牙舞爪的老虎還要可怕。
緋色的脣瓣準確無誤地重疊在他的脣上,只是蜻蜓點水似的一觸,涼涼柔柔的感覺,還帶着一絲淡淡的果酒香氣……夏潯石化了一般,根本沒有想到躲開。
輕輕地一觸,還沒來得及品味,脣瓣便分開了。
然後,那小丫頭臉上便露出困惑、奇怪的表情,她用靈活的小舌頭舔舔嘴脣,回味似地道:“這……就是接吻麼?好奇怪的感覺……”
夏潯很無語,不過……不過自己的心怎麼也悸動的厲害?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觸,可是這麼萌萌的小丫頭,說着這麼萌萌的話,那感覺回味起來,真比火辣的溼吻還要動人,她的人、她的吻,就像一杯極品香茗,是要慢慢品味的。
茗兒眼中閃着歡喜、奇怪的的光,好象……好象食髓知味,還要嚐嚐?
夏潯的理智終於重新接管了他的身體,他貼着橋欄蹭開,慌慌張張地道:“啊!天色不晚了,郡主也該回府了,我們……我們離開吧……”
話還沒說完,夏潯已落荒而逃。
“喂!”
茗兒只嬌嬌地喚了一聲,夏潯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茗兒嘟起小嘴,嗔道:“真是個膽小鬼!”
不過轉念一想,又沾沾自喜地笑起來:“嘻!姐姐都答應我了,你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麼,嘿嘿!”
小淑女動了春心,就變成小怪獸了。
夏潯匆匆逃到花廳,迎面正撞見謝謝出來,謝謝問道:“郡主呢,已經離開了?”
“哦!她……還在院中游賞。”
謝謝奇道:“哪有你這麼陪伴客人的,丟下人家不管了?你還真不拿人家當外人。”
剛說到這兒,肖管事匆匆走進來道:“老爺,二皇子差人送請柬來,有請老爺後天赴宴。”
“啊?又請吃酒!”
夏潯有些頭疼地接過請柬,翻開一看,落款只有朱高煦一人,不由又是一怔。大皇子朱高熾雖不常常參與宴請,但是朱高煦代表朱高熾請客,一向是會帶上三皇子朱高燧的,他單獨請客,這還是頭一回。
夏潯忽然覺得手中那片薄薄的請柬,變得沉重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