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高煦、邱福以四千騎卒擊潰李景隆十餘萬大軍之後,朱棣率領大隊人馬趕來,在濟南城外紮下了十里連營。李景隆共計八十萬大軍,如今還能成編制地投入戰鬥的,估計不會超過三十萬人,而且主帥逃走,領軍將領們各自爲戰,可以說,朱棣的戰略目的已經完美達成了。
他在濟南城下紮下營盤,召集衆將,商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要不要打濟南。
打濟南的困難每個人都清楚,一是燕軍攻城戰打得不多,缺少攻城器械;二是兵力相對於朝廷仍舊有限,打下來也很難分兵守住;三是李景隆雖然逃了,但是平保兒、吳傑等統兵大將還在,他們的本部兵馬損失不大,很可能會對包圍濟南的燕軍形成反包圍,或者斷了他們的後路。
但是也有一部分將領認爲,李景隆先以五十萬大軍戰敗,再以六十萬大軍戰敗,殿下已經擁有了和朝廷分庭抗禮的資格,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攻城掠地、打了就走,而應該一步步擴大地盤、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沒有足夠的地盤,就沒有足夠的錢糧來招兵買馬,勢力始終無法擴張,何談打到南京城下,誅奸佞,清君側呢?
這個意見最終打動了朱棣,他決定,繼兩次野戰大捷之後,再打一次攻堅戰,拿下濟南城。於是,濟南城外的燕軍立即動員起來,緊鑼密鼓地開始建造攻城器械,準備攻打濟南城。
濟南城中,夏潯尋找了兩天,還是沒有找到那個酷肖謝雨霏的女孩,弄得夏潯又是猶疑又是擔心。他懷疑自己可能是看走了眼,又擔心確實是彭梓祺和謝雨霏牽掛於他,所以雙雙從雙嶼島趕來找他,雖說她們兩個一個會武、另一個也算是老江湖,可是現在兵荒馬亂的,實在叫人擔心。
以他這個燕王密諜首領來說,原本只是他的一個手下,就把曹國公爺乃至曹國公麾下的數十萬大軍玩弄於股掌之上,可是現在他和一個普通的難民沒什麼兩樣,一樣的睡大街、一樣的吃路邊攤,毫無用武之地,彭梓祺和謝雨霏兩個女孩兒家該如何是好。
日上三竿,憂心忡忡的夏潯在城中找得筋疲力盡,忽然看見前邊有一個包子鋪,這家店鋪生意特別的紅火,買包子的人羣排成了長龍,夏潯這才驚覺快到晌午了,隱隱覺得腹中有些飢餓,他摸摸藏在腰中的銀錢,便也舉步走了過去。
一個買包子的大漢憤怒地叫嚷起來:“他孃的,我說莫掌櫃的,你也太黑了點吧,昨天還一個包子一文錢,今天就漲到兩文了,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你怎麼不去搶啊?”
那留着兩撇鼠須的包子鋪老闆嘿嘿地笑了起來:“許老三,這可怪不得俺,你也不瞧瞧,俺這一屜一屜的包子蒸出來,趕得上趟賣嗎?買包子的人多呀,沒辦法,你是城裡頭的人嘛,自己家裡有鍋有蒸籠的,你想吃又嫌貴,那就自己做呀。”
“他孃的,燕軍圍城,倒把你個賣包子的抖起來了,本想圖省事的,算啦,老子不買了,咱回家自己蒸去!”那食客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夏潯站在那兒,正把這番話聽在耳中,他愣了一下,突然機靈一顫,立即轉身急急走去。
這兩天爲了找謝雨霏,他心不在焉的也沒多想,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他才忽然想起來,燕王困濟南,似乎圍了數月之久啊,這才幾天的功夫,包子的價格就翻了一倍,時日久了,城中的糧食該是什麼價格?
夏潯身上帶的錢並不算多,如今陰差陽錯的進了濟南城,他得先爲自己的生存打算了,如果燕軍圍困濟南數月,最後把他這位燕軍密諜最高首腦活活餓死在城裡……,這結果也太搞笑了吧?
夏潯匆匆趕到一家米糧店,。還好,這時候還沒有人搶購糧食,或許是普通小民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又或者他們很樂觀地認爲,用不了幾天朝廷大軍就能解了濟南之圍,所以身上有錢也捨不得全都拿出來,買那已經開始漲價的糧食。
夏潯傾其所有,想要全部換成糧食,沒想到那米糧鋪的老闆居然惜售,巴望着燕軍之圍不解,糧食可以繼續漲價,夏潯只買了一袋糧食,扛着糧食走到大街上,卻又爲自己如何儲放這些糧食開始發愁。他在城中沒有住處,這幾天也是露宿街頭的。
仔細想了良久,夏潯突然想起了長春觀的丘子洞,那處據說曾是邱處機的修真秘窟,上一次他奉朝廷使命來濟南剿白蓮教匪時,牛不野等人曾藏身在那裡,夏潯施計,誘使王金剛奴把他帶到了這裡,這是夏潯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藏身的所在了。
夏潯扛着糧食趕到長春觀,只見大門緊閉,上邊還交叉貼着兩道官府的封條。
因爲長春觀的香火道人也是白蓮教徒,當時一併被官府抓走,這座道觀就被封了。夏潯沒動那門戶,而是徑直繞到後院,將糧食逾牆運入,小心藏好,然後再去第二家糧米鋪子,繼續購買糧食,當然,他也沒忘了買幾壇鹹菜。
等這一切忙完,夏潯在長春觀後院滿是灰塵的臺階上坐下來,想想自己現在的舉動,簡直如同一隻灰溜溜的老鼠。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實在不是他能控制的,謝雨霏倒底在不在濟南城、如今情形如何,他不知道;頭兩天沒有他的消息,燕王那邊或許還不着急,兵荒馬亂的一時失去聯繫是可能的,但是這麼久了還沒有他的消息,燕王那邊必然以爲他出了意外,也不知會不會對他原來所做的部署安排予以改動。
原本,他是燕王的“軍情六處”處長,呼風喚雨,神通廣大,而現在,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難民而已,他所能做的,只是利用一個先知先覺的穿越者的優勢,給自己儲藏一些保命的糧食,叫人情何以堪吶。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看到了她。
謝謝,你……你這個臭丫頭,到底在不在這裡?
董家老爺,可是一位舉人老爺。
此刻,就在門口不遠拴馬樁旁,圍了一羣人。
董翰文董公子從府裡出來,見門前不遠擁擠着許多路人和難民,便不悅地皺了皺眉頭:“怎麼搞的,這些逃難的百姓,都擠到我家門口兒幹嘛?去去去,把他們都趕遠點兒!”
董翰文一聲令下,幾個惡奴立即衝過去,帶推帶搡地趕人:“走開,走開,都圍在我們家門口乾什麼,快點滾蛋,再不走老子拿棍子轟人啦。”
“咦?慢着,慢着!”
人羣一被轟開,忽然看見一個女孩兒正跪在地上嚶嚶啼苦,雖然女孩兒跪在地上,看不清模樣,可那纖腰翹臀曲線玲瓏,一頭青絲烏油油光可鑑人,便已讓人眼前發亮了,董公子趕緊喚住家奴,快步走上前去。
地上橫躺一具屍體,是一個老人,腰肋間纏着幾團破布,隱泛血痕,也不知道他是病死的還是傷重而死,那女子就跪在老人面前,嚶嚶啼哭着。
董翰文看見死人,先是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這纔對那女孩兒和顏悅色地道:“小娘子,因何在此啼哭呀?”
那女孩兒頭也不擡,見人動問,便垂首抽泣道:“小女子德州人氏,隨父逃亡城中,因老父傷病而死,無錢安葬,故此啼哭悲傷。過路的好心大爺,誰能出錢爲小女子料理亡父喪事,小女子願自賣自身,爲奴爲婢、爲妾爲侍,聽由遵便。”
“哦?倒是一個孝女,擡起頭來,叫本公子看看。”
那女孩兒抽噎着緩緩擡頭,董翰文倒吸一口冷氣,雙眼圓睜,整個人就像着了定身法兒似的,再也動彈不得了。常言說,精不精,一身青;俏不俏,一身孝。女兒家若穿一身白衣,本來就特別顯得俊俏,這個女孩兒的姿色更是美麗之極,那彎彎的眉、俊俏的眼,嫵媚的小嘴,一身縞素,梨花帶雨……“多少錢?”
董翰文看呆了,定定地看了半晌,脫口問道。
那女孩兒似乎被他看得害羞了,輕輕垂下頭去,幽幽地道:“奴家自賣自身,還要錢做甚麼,只要公子替奴家拿出料理喪事所需,奴家……便是公子的了。”
董翰文一聽,骨頭一輕,差點兒被那順着街口吹來的輕風給飄到天上去,他盯着那女孩兒因爲垂首而微露的半截粉頸,只覺那頸子晶瑩剔透,依稀可見青絡,線條柔潤,美得恨不得叫人咬上一口,登時咽口唾沫,強自保持一分神志的清明,嘿嘿笑道:“那……,總也要說個價錢出來纔好吧?”
女孩兒道:“奴家也知道,燕軍圍城,無處可以葬人,官府又有規定,死者必須焚化。家父亡身,總要火化了纔是,可這棺槨總要買的,不能赤身焚化,再者,還要請僧人超度,約摸算下來,一百貫……也就夠了。”
“使得,使得!”
董翰文恨不得馬上付了錢,把這嬌俏柔媚的小娘子摟在懷裡,揉進身裡溫存一番,眼下戰亂不休,大明寶鈔可是貶了值的,如今一百貫寶鈔,大抵只能買到戰前七十五貫的東西,這麼點錢,買這麼一個美人兒,做夢都得笑醒嘍。瞧這小娘子眉鎖腰直、頸細背挺,顯然還是一個守身如玉的處子,撿到寶啦!
董翰文立即道:“小娘子,不要急,你等等,你等等,本公子馬上回府拿錢。噯,你們幾個狗奴才,看着點兒,看着點兒,這可是本公子定下了的人!”
董翰文說着,便手舞足蹈地衝回府去,那女孩兒仍然垂着頭,以袖拭淚,誰也沒看到她脣邊輕輕掠過的一絲奸笑,雖是奸笑,笑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