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日,朱元璋逝世,在位三十一年,享年七十一歲。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十六日,皇太孫朱允炆正式即皇帝位,爲大明王朝第二代皇帝。
“……夙夜祗懼,思所以克相上帝,以無忝皇祖之大命,永爲寬猛之誼,誕布維新之政。以明年爲建文元年。大赦天下。德維善政,政在養民,當遵先聖之言,斯致雍照之盛,百弼卿士,體朕之懷……”
即位詔書宣告天下,隨即新帝率文武百官送靈於孝陵,正式安葬,一個新的王朝開始了。
夏潯這等官兒沒有資格爲先帝送靈,隸屬於錦衣衛的儀仗自然是有的,不過夏潯現在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的坐堂官兒,留在衙門裡辦事。
今天御道上兵甲林立,異常森嚴,自皇宮大內直至孝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夏潯懶得出門,徑坐在錦衣衛衙門裡頭,其實也沒有甚麼公事可幹。
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有發現自己到了這個時代之後這個世界因爲蝴蝶效應而發生什麼大的改變,北平燕王府險些被炸,雖然沒有成功,也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是這件事在北平地方官員有志一同的隱瞞下始終沒有傳揚開來,夏潯便想,會不會是在真實的歷史上,也曾發生過同樣的事,因爲其他種種變故而失敗,出於同樣的理由,所以沒有傳揚開來?又或者,這幾天大明朝廷將出現太多可歌可泣的大事,史學家們根本懶得理會這麼一樁不曾成功的恐怖事件?
還有李景隆陝西練兵、東南平寇,夏潯是真的不知道歷史上他是否也做過同樣的事了,即便是做過吧,很顯然,這件事比起朱元璋駕崩、朱允炆即位這樣可以大書特書的歷史事件來說也沒有多大意義,李景隆真正大放異彩的時候是他率領五十萬大軍被當時只不過三五萬的燕軍打得狼狽不堪的時候。
所以,夏潯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整個歷史,依然在按照他所熟知的歷史過程在前進,該發生的一切依然會發生,他這隻穿越過來的小蝴蝶實在是太小了,扇不動整個世界的風雲變幻。他所能影響的,只是自己身邊這幾個人的命運,無須載於歷史的那幾個人的命運,他只要做好自己,照顧好自己身邊這幾個人就成了。
削藩?
關我鳥事。
靖難?
關我鳥事。
夏潯堅定地認爲,他就是穿越過來打醬油的,當一個土財主,娶幾房嬌妻美妾,幸福地過完他的下半生。他需要忠於誰?需要給誰當奴才?爲了天下黎民百姓嗎?好崇高的目標,好吧,如果是爲了這個目的,永樂大帝顯然就是一個好皇帝,他還需要操什麼心?
至於朱允炆,很明顯,他在位的這幾年,幹得實在是不怎麼樣,有人說如果朱棣不造反,乖乖讓他侄子給削了王爵全家滾去雲南勞改,也許朱允炆同樣會五徵蒙古、同樣會七下南洋,也許他的文治武功比朱棣更出色,也許……,也許……,即然一切都是假設,那麼一切都有可能,有可能更好,也有可能更壞,歷史既然證明永樂大帝是個有作爲的皇帝,何必去拿也許碰運氣?
夏潯快樂地想,腦筋開始轉到彭梓祺身上,才十九啊,其實用不着太着急吧,可這小妮子居然已經開始着起急來,忙着求醫問藥、求神拜佛地想要生兒子了,着什麼急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兩夫妻做了這麼久,恩愛纏綿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麼還不生孕?難道自己穿越時空,影響了身體?
整整一天,夏潯就在胡思亂想中很無聊地度過了,到了下午近黃昏的時候,皇帝儀仗擺駕回宮了,夏潯估摸着羅僉事也快回來了,收拾了一下襬樣子的公文,便走出了他的簽押房。
繞到前院,夏潯忽見劉玉玦站在側廊下,繡春刀斫在練功用的木樁上,正與蕭千月說着什麼,蕭千月指着劉玉玦的鼻子,神色極爲激動,劉玉玦則囁嚅地解釋着什麼,夏潯便舉步走了過去。
“姓劉的,你給我小心着點兒!”
“蕭校尉,我……我真的沒做什麼?”
“沒做甚麼?你還說!”
蕭千月一張英俊的臉龐都扭曲了,他擡手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扇在劉玉玦臉上,劉玉玦被打呆了,捂着臉頰,鼻翅翕動了幾下,眼淚便撲簌簌地流下來。
“王八蛋!你纔到錦衣衛幾天,就敢爬到老子頭上去,你不要以爲攀上枝頭就做了鳳凰,老子跟了大人多少年,出生入死,鞍前馬後,你個比娘們還娘們的東西,能爲大人分什麼憂、擔甚麼事?”
蕭千月越說越氣,忍不住拳打腳踢,劉玉玦根本不敢還手,躲閃了幾下,乾脆捂着頭蹲到地上,蕭千月恨恨地朝他屁股踢了幾腳,揮手又要去摑他,忽然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緊緊攥住。
蕭千月猛一回頭,就見夏潯站在身後,那隻手仍被夏潯緊緊攥住,夏潯淡淡地道:“蕭校尉,大家都是同僚,有什麼事至於拳腳相加?”
夏潯如今官位在蕭千月之上,蕭千月也知道羅克敵不只一次對夏潯的性格和辦事能力表示出欣賞,顯然是有大力栽培的意思,倒也不敢太得罪了他,便悻悻地掙脫了拳頭,說道:“總旗大人,這是卑職和劉力士之間的私人恩怨,我們是武人,當然拳腳上解決,大人既然出面了,卑職不與他一般計較,告辭!”
說罷氣憤憤地轉身就走,臨行狠狠盯了劉玉玦一眼,滿是怨毒之意,顯然是不肯就此罷休的。夏潯皺了皺眉,扶起劉玉玦,見他一個大男人,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玉玦,你怎麼得罪他了?”
劉玉玦慌忙搖頭,細細的聲音道:“沒什麼,楊大哥,你不用爲我擔心。”
夏潯見他不說,便也不再追問,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責怪道:“玉玦,不是大哥說你,你當初爲什麼要跟着大哥到應天來,爲什麼要加入錦衣衛?不就是想改變自己的性格,像個真正的男子漢麼?你爹就你一個寶貝兒子,早晚有一天,你要撐起你們劉家的門戶,做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遇事怎麼能怕?
他長了拳腳,難道你沒有長?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敢不敢還手是另一回事,下一回,如果蕭校尉再欺負你,大哥希望你能勇敢一些,如果你再這樣像個女兒家似的,只會哭哭啼啼,沒點骨氣,大哥也會看不起你!”
劉玉玦被他說得滿面通紅,咬緊牙關使勁地點點頭:“大哥放心,我是你帶進來的人,我再也不會給你丟臉了,如果他再欺負我,我……我一定還手!”
夏潯欣然笑道:“這纔對,這種地方,想要讓人尊敬,得憑本事的。來,大哥學過幾手功夫,專門拿人關節、擒敵制勝的。你的氣力比蕭校尉小了些,學會這樣的功夫,在他面前也就少吃些虧。”
蕭千月憤憤不平地離開練武場,剛剛拐進儀門,就見羅僉事一身戎裝,揹負雙手,面色陰冷地站在那兒,蕭千月一怔,連忙趨身行禮:“卑職蕭千月,見過大人。”
羅克敵冷冷地道:“你方纔,做了甚麼?”
蕭千月一驚,擡頭看了眼羅克敵的臉色,囁嚅道:“大人,卑職……卑職……”
羅克敵緩緩地道:“一直以來,本官似乎有點太寵着你了,不知進退!”
聲音不大,卻一片森然,蕭千月心裡一寒,卟嗵一聲跪倒在地,俯首道:“大人,卑職、卑職知道錯了。”
羅克敵面上如罩冷霜,蕭然道:“皇上今日剛剛吩咐下來,太祖皇帝歸葬孝陵,孝陵衛需要增加人手,明日一早,你去孝陵衛報到吧。”
蕭千月臉色刷地一下白了,孝陵衛?駐紮在孝陵旁邊,白天曬曬太陽,晚上打打墳子,偶爾抓幾個跑來打豬草的老百姓,每天無所事事地混日子,那就是守墳的啊。
蕭千月倉惶跪爬幾步,伏在羅克敵腳下,連連叩首道:“大人,卑職真的知道錯了,大人饒我一回,卑職再也不敢了。大人……”
羅克敵一抖袍袖,在他面前淡然走過,眼角都不再掃他一下,蕭千月囈語似地叫道:“大人……”,眸中已一片絕望。
河間府,瓦濟河畔,朱棣頭纏白綾,身罩麻衣,隨行的百餘名侍衛也都個個帶孝,連隨身的兵器上都纏了白布。朱棣的眼睛紅通通的,一來是哭的,二來也是連夜趕路熬的。剛一接到訃告,朱棣就如五雷轟頂,雖然早知道父親這幾年來身體不好,大行是早晚的事,心中早已有了準備,可是驟聞消息,還是痛不欲生。
朱棣馬上離開北平,快馬加鞭,赴金陵奔喪。自古以孝爲人文之本,現在他大哥、二哥、三哥都已過世,父皇的兒子裡面,他就是長子,披麻帶孝、爲父親送終,這是他應盡的義務。
饒是他身子強健,這一路不分晝夜的奔跑,也已熬得形容枯槁,蓬頭垢面,全沒一點王爺樣子了,前邊眼看到了瓦濟河畔,就見橋邊設了巡檢,行人百姓正排隊候檢,朱棣歸心似箭,對護衛千戶朱能道:“去,叫他們撤開巡檢,本王要赴京奔喪。”
朱能一提馬繮,直奔前去,片刻功夫,就見朱能撥馬趕回,面孔脹紅,羞憤難當地道:“王爺,咱們……咱們……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