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陽光明媚,浪靜風平,那暴雨狂風彷彿只是昨夜的一場噩夢。
檢點損失,發現只有那艘小船損毀嚴重,即便大修也很難再承擔遠洋任務,另外幾艘船都有不同承度的損傷,有漏水的地方,需要進行檢修。另外,有數十名船員被巨浪衝入大海,還有十多名船員砸傷摔傷,需要用藥療傷。
許滸派人上岸去探索一番,發現他們停泊的地方是一片荒灘,但是七八里地之外,有一個當地人的小村莊,這裡的人大多是黑色皮膚的人,夏潯知道,他們已經進入非洲。
費英倫帶了幾個人到村莊裡去,最後卻帶來一個阿拉伯人,原來這個地方很早以前就已經有阿拉伯人定居了,這個阿拉伯人到是很熱情,在接受了夏潯的禮物以後,對他們更是熱情備至。
據他說,此地叫卜剌哇,夏潯聽說過這地方,在上一處歇腳點他們已經打聽過這邊的情形,但是越過紅海之後的第一站本應是木骨都束,第二站纔是卜剌哇,卻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暴直接到了第二站。
這個地方在後世屬於索馬里,此刻卻是分別屬於不同的國家。船隊在此停下來,修補船隻,讓受傷的船員養傷,補給飲水,向當地人購買食物。這裡少有草木,當地人專以捕魚爲業,所能補允的也多是各種魚類,
在此期間,一些士兵開始產生了厭倦情緒,想要停止遠航,就此回頭。在他們看來,已經得到了一輩子都花不盡的錢財,何必冒着船毀人亡的風險繼續往前走呢?
夏潯卻依舊堅持繼續前行,總要有人走第一步的,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爲什麼放棄?接下來,大明將有更多的商船陸續西來,而代表官方的船艦將大幅減少,那時船隊不再有這樣龐大的實力,想要探索航路將更加吃力。
那時大明的商船很可能會沿着舊航線,從忽魯謨斯登岸,由中東去地中海。那麼在歐洲人發現這條新航線之前,貿易的成本將成倍增加,這很可能使不喜遠遊的國人將他們的貿易侷限到波斯灣爲止。
可是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船員厭惡繼續向更遙遠的地方航行了,迫於部下的壓力,許滸找到夏潯,向他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這時候,石匠正在懸崖上刻下巨大的指示圖標,這個圖標不只是用來給鄭和船隊做路標,未來的大明商團都可以根據這巨大的石標和緊接而來的鄭和船隊緩制的海圖,輕易地沿着夏潯走過的路,走上一條黃金航線。
許滸憂心忡忡地對夏潯道:“國公,前方的道路越來越險惡了,我們的船隻都有損傷,修復之後,恐怕也不能繼續遠航。再者,我們是越過木骨都束直接到這裡的,鄭公公的船隊到了木骨都束見不到我們留下的路標,會不會繼續前行這也大成問題。
同時,還有一個難處,我們在海上航行,主要以北極星爲目標確定方向,可是我們越往這個方向行駛,北極星越沉向地面,現在已經快看不到了,如果我們不能找到一顆新的星星作爲領航星,接下來將不知駛向何方,如果在茫茫大海上迷了路……”
夏潯道:“接下來,我們完全在近海航行,貼着陸地向前行進,這樣的話,不管是船隻的問題,還是供給的問題,亦或是指航的問題,就都不成問題。”
許滸小聲道:“國公,我們離開大船隊單獨航行的時間太長了,整曰在海上枯躁的航行,尤其是最近這些曰子的旅程,飲食艱苦、沒有酒喝、沒有女人……,許多船員姓情暴躁,發生鬥毆,還有人敢公然反抗上司命令,我擔心會出亂子。”
夏潯指了指洶涌的海水,斥道:“我們這一路,就像唐僧取西經,有風花雪月,自然也有妖魔鬼怪,有錦衣玉食,自然也有缺水少食的艱辛。難道只能一路大魚大肉,財寶女人?就連一點苦都吃不得!”
西遊記的作者是吳承恩,但西遊記的故事卻不是他編的,他只是孫悟空諸多故事的整理和編撰者,有關齊天大聖的諸多故事,這時早已通過說書、戲曲、話本等方式流傳世間,所以夏潯的比喻,許滸完全聽得懂。
夏潯轉過身,盯着許滸,嚴肅地道:“我們所欠缺的,就是冒險和吃苦的精神。你們本在東海爲盜,照理說該比普通的官兵更能吃苦纔對,現在怎麼成了這副樣子,我看……你們的紀律確實是太差了!”
許滸面紅耳赤地解釋道:“國公,兄弟們從來沒到過這麼遠的地方呀,他們……”
夏潯擺手道:“我不需要解釋!許滸,你給我記住,我們雖然扮的是海盜,可骨子裡依舊是官兵,是兵就得聽命令,前邊就算是一座刀山,我叫你爬,你也得爬!前邊就是一座火海,我叫你跳,你也得跳!”
許滸頹然道:“是,卑職遵命!”
夏潯冷哼道:“傷兵留下,等那艘小船修好後,叫他們駕着返回木骨都束,在那兒等候鄭公公的艦隊過來。其餘人等繼續趕路,有違軍令者,斬首!如果他們真把自己當了海盜,那就按海盜的規矩來,吊死!”
許滸怵然心驚,連忙垂首道:“是!卑職遵命!”
海邊,聽許滸傳達了夏潯的命令之後,費英倫像中了彩票似的,舉着他那條受傷的胳膊,用他剛學會不久的山東腔興高采烈地嚷:“俺受傷了!俺要回木骨都束!”
“滾你的蛋!”
許滸踢了他一腳,沒好氣地道:“誰不去你都得跟着,不聽話老子吊死你!”
海路真的是越來越難行了。
夏潯的船隊繼續上路以後,進入了一片更加危險莫測的海域。
這片海域驚濤駭浪不斷,典型的無風三尺浪的環境,有時還會出現前頭矗立如懸崖峭壁,後面則像山坡一樣緩緩推來的巨浪,這種緩慢只是相對於海洋的龐大而言的,當那五六丈高,仿如一道城牆似的巨浪砸下來時,簡直如地裂天崩。
有時還會因爲極地風引起旋轉浪,如果這旋轉浪與迎面推來的巨浪疊加在一起的時候,情況就更加惡劣,船隊中的一條海船就是在這樣的巨浪下消失的。
當巨浪撲天蓋地而來,再漸漸湮滅成一團泡沫的時候,任聚鷹所乘坐的那艘大艦不見了蹤影,那艘大船上,有兩百多名士兵,有他們劫掠來的五分之一的財寶,還有整個艦隊最大的物質保證:食物和水。
雖說每艘船上都分配了食物和飲水,但是任聚鷹這艘船上裝載着最多的食物和飲水,這艘船消失後,整個艦隊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他們已經繼續向前航行半個多月了,陸地上漸漸盡是不毛之地,這時不管是調頭返航還是繼續向前,都是令人絕望的大海,食物已經不多了。
夏潯並不知道在那場大風暴中,他們已經繞過了好望角,他們此時停泊的地方渺無人煙,完全是一片沙漠地帶,入目一片赤黃,無頭無尾,自然也無從問起。
大概有史以來也不曾有人到過這兒,所以海邊有豐富的魚類資源,食物是不愁的,飲水不足了,也可以利用海水分離法取得,只是這樣取得的飲水太少,他們不得不趁下雨的時候蓄積雨水。
問題是,他們除了魚沒有別的食物,沒有水果和蔬菜可吃,很多人已經出現了壞血病的症狀。他們現在陷進了兩難境地,留在這裡等鄭和船隊的話,卻因爲他們是被風浪吹過來的,無法預知鄭和會不會來。可往前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任聚鷹所在大艦兩百多號人的死亡,對士氣的打擊尤其嚴重,有人因暴躁和絕望不但公然反抗上司的命令,甚至公然搶奪分配給其他人的飲水或食物。
天地茫茫之中,人的敬畏心就弱了,如果繼續放任這種行爲,恐怕很快就會演變成譁變。而在眼下這種情況下,一旦發生譁變,結果就是所有人的死亡。所以,夏潯不得不採用嚴厲措施,將公然違抗軍令者吊死在桅杆上以約束軍心。
探險之路總是充滿風險的,也是必須要有犧牲的,可夏潯現在也不知道他的決定是否正確了。
或許……,當初在卜剌哇時就停止前進,等候鄭和的船隊更好一些吧?擁有那些鉅艦,在海上會更有保障,風險要比自己這幾條船上路小的多。
可是,那樣的話就等於宣告自己尋找建文帝的任務失敗,鄭和是否會覺得繼續這漫長的旅程還值得呢?畢竟,在他們看來,他們已經駛到了遙遠的天邊,而沿途所有的人都告訴他們,這就是天的盡頭,前方已沒有路。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看看睡在他膝上的唐賽兒。唐賽兒患了輕微的壞血病,倦怠嗜睡,全身乏力,原來那麼活潑好動的姓子,這時懨懨的整天沒有精神,那小臉蒼白的叫人心疼。
夏潯心焦如焚,艦隊如今的這種情形是由於他的決定才造成的,他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蘇穎輕輕走來,將一條烤魚遞到夏潯手裡,夏潯輕輕地道:“穎兒,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此時的夏潯,一身憔悴,衣衫襤褸,頭髮蓬亂,鬍子也很久沒有修剪了。
蘇穎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不管是不是曾經走錯了路,現在回頭是死,留下是等死,我們就只能往前走!我就不信,這大海沒有盡頭!我就不信,這裡盡是沙漠!”
夏潯的眼睛亮了一下,蘇穎柔聲道:“振作些!你不是說,將要帶我們去的地方,也要走好長的路麼?這正是我們的一次練兵啊!不吃苦,哪能練出好兵!”
“不錯!如果精神軟弱的連這些磨難都承受不了,他們將來如何在遙遠的異域紮根、生活?”
夏潯把唐賽兒放到蘇穎懷裡,站起身來,用不容質疑的語氣道:“繼續往前走!老子這次偏就一條道走到黑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