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下場如何?瞧什麼瞧,夏潯根本不知此人爲何人,生平有何事蹟。幸好謝謝善解人意,既然知道他不知道此人事蹟,便爲他解說道:“侯君集受封國公,凌煙閣上二十四功臣,有他一席之地,這功勳地位比之老爺,可是一絲不差。
若論權勢麼,侯君集開國即爲潞國公,兼右衛大將軍,貞觀四年又任兵部尚書,檢校吏部尚書,實際上已是當時的宰相了,貞觀十二年,再任吏部尚書,這權勢,比起老爺你,又如何?”
茗兒一旁插嘴:“侯君集滅高昌國,有開疆拓土之功,卻因兵入高昌之時,私佔錢財,未禁將士竊掠,受人彈劾入獄,念其功勞,予以豁免。後有洛州都督張亮密奏侯君集煽動造反,李世民查無實證,再次豁免。這兩番入獄,尤其是後一樁可是涉及謀反的,仍得唐太宗赦免,唐太宗對他的恩遇寵信,比之相公只多不少吧?”
夏潯臉上淺淺的笑容不見了。
茗兒道:“到後來,太子李承乾與魏王李泰爭嫡日烈,各納黨羽,侯君集爵至國公,官至宰相,位極人臣,猶不本份,竟爲太子籌謀,唐太宗的胸襟氣魄,比之今上如何?結果一俟發覺,也斷不相容,立即下令逮捕,處之以極刑。
功是功,過是過,雖仍念其功勞,終究還是殺了他的頭,最後只是應其所請,留其一妻一子,流放嶺南,算是給他留下一點香火,其餘家眷,盡受族誅之刑。而主謀李承乾呢,因是皇子,只流放黔州而已。
相公啊,在朝裡,你已是位極人臣,在家中又有子女滿堂,這是何等圓滿?皇子之爭,說是國事,終究還是天子家事,做臣子的一旦牽涉其中,成無賞,敗破家,何苦來哉?妾自嫁予相公,對相公的事情一向是不敢幹涉,這一次實在是眼見兇險,不得不良言相勸,相公,得放手時且放手吧!”
說到這裡,茗兒不覺垂下淚來。
夏潯爲之動容,他在朝中種種,儘量不讓家人知道,免得她們擔心,可是家中這幾個女子,實非尋常人家女眷可比,哪有可能瞞得過去,想不到平素只見她們歡喜模樣,卻不知她們暗中爲自己擔驚受怕,一至於斯。
夏潯緊緊握住她兩人的手,許久許久,才輕輕地道:“不要擔心,相公一定會保護自己的安全,只爲你們!以後,相公一定……得放手時且放手!”
夏潯急流勇退,先前的“議遷都”他沒有參與,這一次的“東宮迎駕事件”,他還是沒有參與,好象完全的從政壇上消失了。
東宮官屬的集體入獄、前首輔解縉的被捕、閣老胡廣的悔婚、輔國公楊旭的沉默,以上種種,無不喻示着:太子要垮臺了。
太子黨就此一蹶不振,與漢王朱高煦重歸與好的陳瑛好象打了雞血似的,動用言官力量不斷上書,旁瞧側擊地促請皇帝易立太子,可是皇帝的態度十分暖昧,所有彈劾奏章一概留中不發,反而叫百官就遷都之事拿出個結論來。
對於遷都,太子派和漢王派都有人反對,由於這件事與派系鬥爭沒有關係,所以兩派的黨魁並沒有就此事統一步調,而是任由所屬官員各抒己見。而不管是太子派還是漢王派,在遷都一事上態度出奇的一致,於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幕奇景,太子和漢王兩派一面爲了保太子和倒太子互相攻訐,一面又爲了遷都與否異口同聲地聲討皇帝,如果不是因爲有太子一案分化了他們的力量,面對這種洶洶攻勢,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怕也要吃不消了。
除非永樂皇帝學他老子朱元璋,一怒殺掉半朝臣子。可是即便那樣也沒有用,因爲你殺掉這一批,換上來的預備役依舊還是這些人,像胡廣那麼沒膽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官員書生意氣發作起來,那是很要命的。
那麼這些人是哪些人呢?
南方人,主要是江西人。
明朝是科考取士,想做官,唯此一途。
而明朝科考,江西人一直考的最好,有時候全國性的殿試幾乎成了江西人的表演演,一眼望去,殿上站的入選進士全都是江西人。
“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一半京官是贛人”。別的不說,瞧瞧內閣就知道了,永樂朝初立,內閣大學士七人,其中就有五個是江西人。
再往下去,各衙各司,也是坐滿了滿口南昌話、吉安話、撫州話的老表,把京城從南京搬到北京去,你說他們能樂意麼?
滿朝文武一邊爲了太子的去留問題互相掐架,一邊爲了遷都與否跟皇帝掐架,朱棣卻不接招,他去接見外賓了。
朱棣先行召見了帖木兒國使節,又打又拉、又拉又打地弄出一個類似於“劃江而治”的調停方案,派使節持聖旨,隨帖木兒國兩支使節隊伍同往撒馬爾罕,調停其內戰,以息幹弋。
隨後,朱棣又召見日本國使節,表達了宗主國君主對日本合法政府的支持,同時態度鮮明地表示:支持由足利義滿嫡子足利義嗣擔任徵夷大將軍一職。
朱棣做的很絕,他老爹朱元璋曾經封足利義滿爲日本國王,從那以後足利義滿給大明的國書就以“日本國王,臣源義滿”自稱。這一回,朱棣直接下了一道聖旨,派傳旨太監攜金冊金印去日本,二話不說,直接封足利義滿之子足利義嗣爲日本王世子。
日本國王是大明皇帝封的,日本王世子自然也該由大明皇帝來確認,大明皇帝既然確認了日本王世子的身份,那麼一旦有人否定他的身份,甚或用武力奪取了本屬於他的權力和地位,大明干涉就師出有名了。
日本國使節興奮若狂,千恩萬謝地打道回府了。
解縉雖然入了獄,他攜來的安南王陳季擴的降書還是要處理的,朱棣看了陳季擴的乞降書,又看了張輔隨乞降書送來的有關安南軍事、民事、政事的彙報,決定接受陳季擴投降,封其爲交趾布政司右布政使,協助朝廷差派的布政使大人治理安南。
隨即,他就邀渤泥國王與其餘十二國使者,一同盪舟玄武湖,遊覽金陵盛境去了。
朱棣就像懸鉤垂釣的姜太公,穩坐釣魚臺,完全無視於河底的暗流洶涌,也不知道他想釣的魚到底是哪一隻……
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可氣壞了工部左侍郎陳壽,陳壽大爲憤慨,當即奮筆疾書,上書保太子,奏章上言辭懇切,痛陳利害,並直言不諱地直斥皇帝,將朝廷亂源歸結於皇帝寵溺漢王,故而漢王生野心,爭皇儲,亂源出於上,請求皇帝立即將漢王逐出京城,就任藩國,以還天下安定。
朱棣料理了諸國使節之事,又帶入貢的十三國使節遊玄武湖歸來,看見這篇奏章,登時大怒,批示:“陳壽壞祖法,離間我父子,不可恕!”立即着錦衣衛將人拿了,把他投入了詔獄。
隨後,爲太子求情的都督陳銘、刑部侍郎思溫、大理寺右卿耿通,也相繼入獄,這些人都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員,機要中樞衙門的權貴,他們的被捕,令滿朝文武都惶恐不安起來,保太子保到丟官罷職、入獄待參,看來聖意已決,太子真是要廢定了。
這時候,紀綱審解縉一案又獲得了重大突破:解縉招了!
紀悠南沒敢給他上太過殘酷的刑具,以免弄得他皮開肉綻,萬一哪天皇帝來了興致,想見見這位前內閣首輔,錦衣衛就逃不了一個“屈打成招”的嫌疑,所以紀悠南用的都是比較陰損的刑具。
比如枷號,把解縉一枷,杵在那兒,站不直坐不下,猶如蹲馬步,而且是強迫蹲馬步,蹲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卻無法移動。再比如往他臉上蓋塊毛巾,朝上面澆水,拎一隻大水壺,水流不斷,你吸氣就嗆水,嗆到你崩潰,可是卻是一點傷都看不出來的。
解縉一身傲骨,奈何骨頭雖傲,卻不夠硬。三木之下,何不可求?解縉咬着牙撐了幾天,見還是沒有人救他出去,反倒是連東宮屬官帶各部大臣,接二連三地進了大獄,終於明白大勢已去,爲了免受皮肉之苦,只得違心地招供了。
只是根本子虛烏有的事情,你讓他招供,解縉又有什麼好招的?
解縉無奈,只好按照紀悠南的暗示,招認自己早被太子網羅旗下,爲太子搖旗吶喊。因見皇上不喜太子,太子地位難保,才籍故還京,串聯大臣,以迫使皇帝不敢妄易太子。紀悠南得了供詞大喜過望,立即追問其同黨。
你既然是回京串聯大臣的,總該有同黨吧?
解縉實在沒法,只好絞盡腦汁,苦思冥想,把那平時跟他一塊兒發過牢騷的、說過怪話的,都當了同黨供出來:戶部主事君行健、工部屯田部主事邢凌山、兵部武選司郎中趙鋒、通政司左通政慕容浩、大理寺少卿葉嵐等等……
紀綱得訊如獲至寶,立即稟奏皇上,得了旨意,將一干人等全部鎖拿,可這些官兒最大的也只是通政司左通政慕容浩以及大理寺少卿葉嵐,紀綱怎肯甘心,便叫紀悠南繼續用刑,力求弄出幾個大人物來。
紀悠南心領神會,回到詔獄便對解縉繼續用刑,解縉拖着不招夏潯、胡廣等這些位高權重的朋友,是寄望他們能爲自己脫困出一把力,及至從紀悠南口中聽到夏潯閉門稱病、胡廣意圖退婚,解縉最後一點堅持也放棄了,咬着牙在供詞上摁了手印,承認他們也是自己一黨。
紀綱終於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大喜若狂,趕緊揣起解縉的供詞,便往皇宮去了。
衙門裡,八大金剛集合衆緹綺摩拳擦掌,只等聖旨一下,便去輔國公府和胡廣家裡抄家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