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掛着大明水師旗號的艦隊出現在雙嶼島外。
自雙嶼島歸附朝廷,重新納入王治教化以來,雖然也有水師艦船來過,可是這等盛大軍容的戰艦隊伍出現還是頭一次,守島官兵不明所以,急忙發訊號通知島上首領,同時嚮明軍水師戰艦示意停船。
島上如今主事的人是何德、廖恩兩員老將,兩人是蘇穎的父親做大將軍時的軍中小校,隨他一同出海做了海盜,如今許滸等人在外剿匪,就把雙嶼島交給他們負責。兩個老人聞訊連忙派小船出海詢問情況,明軍水師回答說是太倉衛官兵,出海剿匪曰久,要求入島歇息休整,補充食物和飲水。
雙嶼衛已是大明領土,豈能禁止大明艦隊駛入?再說三支擁有海船的衛所整天跟沒頭蒼蠅似的在海上找倭寇,這事他們是知道的,雖說雙嶼衛與其他諸衛關係不好,可是許滸一直在努力爭取改善彼此的關係,此時如果拒絕,未必拒絕得了,反而令許大當家與浙東其他諸衛的關係雪上加霜。因此,何德和廖恩商量了一下,便下令接引太倉衛的水師艦隊入港。
可是,太倉衛一俟入駐港口碼頭,立即就翻臉了。趕到碼頭迎接的何德和廖恩打破頭也想不到自己的隊伍突然會兵戎相見,雙嶼島上留守的兵馬本就不多,正面對陣也未必是兵勢如此強盛的太倉衛對手,何況已經被人家詐入腹心之地呢。
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太倉衛的官兵就佔據了全島各處要隘,當然,這麼快的速度與何德、廖恩下令放棄抵抗也有極大關係。島上的守軍本來是海盜,雖然歸附了一段時間,但是野姓未馴,根本沒有當順民的意識,一見他們動武,立即就要反抗。
見勢不妙的何德和廖恩不約而同地喝令所有人立即放棄抵抗,全部受降。他們接受許滸的託付,是要保全雙嶼島,而不是與雙嶼島玉石俱焚。眼下,擁有優勢兵力的太倉衛官兵已經進入雙嶼,反抗唯一的作用只是延長一點被他們佔領的時間,無關大局。
而且,這一來太倉衛官兵就有了血洗雙嶼島的藉口,島上有那麼多的老弱婦孺,一旦陷入混戰,後果不堪設想。太倉衛指揮紀文賀眼中那抹陰險的殺意,可沒有瞞過兩個老頭子那雙老辣的眼睛。而放棄抵抗後,官兵畢竟是官兵,那種滅絕人姓的暴行還是做不出來的。島上有數萬百姓,太倉衛的官兵也有近萬人,這麼多雙眼睛看着,誰也堵不住這麼多雙嘴巴,官兵中可少有敢擔待如此罪名的狂徒。
太倉衛指揮紀文賀見島上的人沒有反抗,不禁大失所望。他不是一支百十人隊伍的首領,這兒也不是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山村,大明北疆邊軍屠滅全村百姓充當韃子冒功請賞的事,也是到了大明中後期才陸續出現,此時還鮮有人敢這麼幹,何況這兒有這麼多人,紀文賀手下的將領中,也未必就沒有巴巴地盯着他的位置,盼着他垮臺的,沒有了藉口,紀文賀就不敢幹出那等遺人把柄的事來。
紀文賀向島上的人宣佈了接管雙嶼的原因:許滸私通倭寇,已然被擒獲問罪,他是奉命來接管雙嶼,搜繳不法髒物的!島上的人都驚呆了,他們完全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雙嶼島後山,一艘小船被放下了水。蘇三姐住處前面的這片海域多礁石,不適宜船隻航行,但是一些小船還是可以通過的。
“快快快,馬上去羊角山,把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三姐!”
喊話的是蘇穎父親當年帶到島上的一個老兵,他察覺情形不妙後,立即乘着官兵還沒有把全島控制得風雨不透,利用他對洞穴的熟悉溜到了後山,找到一個正在晾曬魚網的後生,把發生在前山的事情匆匆對他說了一遍,叫他立即離開。
那青年也知道事態緊急,急忙搖着雙櫓逃去。海道出口已被太倉水師封鎖了,他現在還不能馬上走,得藏到山涯石窟之下,等到天黑再趁夜色逃走。
紀文賀站在碼頭,派了人滿島搜索財物,志得意滿。
自從老侯爺吩咐下來之後,他就開始蓄意製造事端,意圖激反雙嶼衛。他蠻橫地截留朝廷撥付給雙嶼衛的戰艦和火器,把破船和鏽蝕的火銃給予雙嶼島,故意挑起沿海諸衛對雙嶼的敵意和輕視,可惜系列針對雙嶼的手段一直成效不大,想不到這回丘福幫了他的大忙,這還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長,無心插柳柳成蔭。
忽然,有人跑來稟報:“大人,海上出現一艘商船,正要駛入雙嶼,要不要阻截?”
“商船?”
紀文賀心中一動,擺手道:“不要驚動他們,容他們進來!”
那艘商船一進來就被紀文賀的人控制住了,船是呂宋來的,船主是個僑居呂宋的華裔,福州人,叫呂明之。一見自己的商船被人控制住,呂明之又驚又怒,聞聽紀文賀就是本島駐軍的首領,他立即氣勢洶洶地闖上來,喝道:“你們大明的官兵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扣住我呂明之的商船?我告訴你們,我和你們大明國的輔國公楊旭大人是有往來的,你們膽敢扣我的船!”
紀文賀一聽,立即雙眼放光,馬上追問道:“什麼什麼?你們和輔國公有往來?”
呂明之以爲他怕了,傲然道:“不錯,我和你們輔國公的人,有很密切的關係,識相的話,趕快放了我的船,否則,我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紀文賀笑了,很愉快地笑道:“抱歉抱歉,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吶。哈哈,本官曾受過輔國公爺叮囑,要予以呂宋來的呂船主方便,只因島上生了亂子,本官一忙,竟爾忘了問你身份。來人啊,把船放了,船上的貨統統不要動!”
說完,紀文賀又對呂明之親切地說道:“呂船主,這邊小坐,喝杯茶,容本官向你賠罪。”
那個人仍舊坐在那兒,只是不時地輕咳幾聲,他的身前放了一隻碗,碗裡還有半碗湯藥,屋裡隱約有些藥味。
他咳嗽幾聲,說道:“無恥之尤啊!兵敗諉過,構陷袍澤,萬死不贖其罪。雙嶼羣盜不是與倭寇一向不合麼,誣告他們勾結倭寇,用的什麼理由?”
“雙嶼盜衆匪姓難改,氣憤待遇不公,遂勾結倭寇,以圖報復!”
那人輕笑兩聲道:“嗯,這理由還說得過去。軍中論資排輩、先近後遠的作風,皇帝是帶過兵的人,他當然知道,有時候,面對遠近親疏的種種不公待遇,就是一個自幼從軍的老將,都要氣得罵娘。爲了軍餉鬧餉譁變更是常事,那還是募自百姓的官兵,招安的海盜舛傲不馴,這種反應不算離譜。呵呵,雙嶼衛這一倒黴,楊旭也要沾些關係了。”
對面的人道:“可是,洛宇他們居然沒有殺掉許滸,他們就有那麼大的把握控制此事麼?”
那人笑道:“他們不是不想殺,是不能殺。如果頂罪的人全死光了,他們指着一堆屍體對皇帝說,事情全都壞在他們手裡,你以爲皇帝就是那麼好糊弄的麼?”
“那麼……”
“你什麼時候見過天子親自問案?”
“這……”
“許滸是軍中將領,案子得由五軍都督府斷事官來審,事涉叛國通匪,或可再讓錦衣衛陪審,而這兩個衙門,都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計算的很精吶。再說,許滸說甚麼很重要麼?重要的是證據,我想……他們一定會炮製出足夠的證據!”
“是,小人明白了。沒想到,我們還沒來得及扳倒楊旭,他們居然幫了大忙。”
對面那人又輕輕咳了幾聲,端起碗來喝了兩口藥,緩緩地道:“其實,我現在倒是有些想改變主意了。與其搞掉一個楊旭,不如搞掉一批北平系的武官!可是,現在爭嫡正在緊要關頭,如果朱高煦的勢力大受削弱,那就沒人能跟朱高熾打擂臺了,不妥,不妥啊……”
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事提且擱下吧。證據在手,總有用得上的時候,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再拿出來,呵呵,世上的陷阱起初都是給別人設的,後來卻往往陷了自己,丘福掘的這個坑,咱們先給他留着!叫紀文賀把洛宇這些人的證據好生收好備用!”
“是,那咱們現在……”
“眼下,還是先扳倒楊旭吧,咱們幫朱高煦一把,等他佔了上風,他就會動手對付朱高熾一派的人,皇帝本來就寵愛朱高煦多一些,朱高熾一定會吃虧的。等朱高熾吃了大虧、屈居下風,咱們再把雙嶼羣盜替人受過的證據送給他,朱高熾一定不依不饒,反擊朱高煦。懂了麼?”
“小人懂了,呵呵,叫他們狗咬狗!”
“嗯,不過……僅憑這些罪名,雖能令楊旭失寵,卻未必能扳得倒他,咱們得給他加把柴,幫朱高煦給楊旭再網羅些其他罪名吧,那才能萬無一失,咱們現在……”
他剛說到這兒,外邊有人小聲稟報:“老爺,老侯爺派人來了,有急事!”
“叫他進來!”
外邊匆匆走進一人,俯耳對他低語一番,他呵呵地笑了起來:“竟有此事?哈哈,楊旭呀楊旭,這一番,你是在劫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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