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樓茹尚書、孟侍郎和黃御使急忙起身迎出亭去,一俟站定身子,卻發覺有點尷尬了。外交禮儀關乎一個國家的尊嚴,雖是小節卻不可唐突。朱允炆只想着讓兩國特使同時進京更顯風光了,卻也沒想到下邊的人辦事這般僵化,他說掌握速度讓兩國使節同時到京,下邊的人就把時間精確到了兩國使者同時趕到迎客長亭。
你先接誰?
黃真看了孟遊生一眼,小聲嘀咕道:“我說,侍郎大人,咱們先接哪邊呀?”
孟侍郎道:“日本國大,琉球國小。”
黃真道:“可是,王太子官大,幕府家臣官小呀。”
茹尚書一聽有理,便舉步向“山後國”王太子迎去,孟侍郎和黃御使一看,忙也跟了上去。
夏潯站在侍衛隊伍中,也看到了旁邊走來的另一支隊伍,遠遠一看,就覺得那衣着和髮型很像日本人,還沒來得及細打量,就看到大明官員迎過來,忙又收回目光。他瞧見迎來的三人中竟有黃真在,心裡不由暗暗一跳,黃真對他很熟悉,如果讓他當這個王子,還真難說這老傢伙不會看出什麼來。
反觀現在,幾位官員的目光都盯在何天陽身上,偶爾掃一眼站在一旁,看的也是花枝招展的萍女,誰肯多看他一眼,不由得暗暗慶幸。
“啊哈,大明吏部尚書茹常、禮部侍郎孟浮生、御使臺黃真,奉我國皇帝之命,迎接山後國王太子、王太子妃殿下,兩位遠道而來……”
“且慢!三位大明的官員閣下,我龘日本國使者與他們是同時趕到的,爲什麼你們迎接他們,卻冷落我們,這是中土上國禮儀之邦的作法嗎?”
夏潯定睛一看,從日本國的使節隊伍裡跳出一個官員,頭上戴一頂黑色的漆得發亮的帽子,那帽子彷彿一隻倒扣的盤子,在帽子後邊豎起一塊笏板似的東西,高高的,也是黑色的,黑色的絲帶系在頜下,身上穿一件葛黃色的大袖寬袍,怒氣勃發,十分不悅。
再仔細看,夏潯不由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眼前這位日本官員矮壯墩實,,身高大約只有一米五五,八字鬍,頜下也有一縷鬍鬚,好笑的是他的眉毛,眉毛剃光了,在雙眉中間的位置點了兩個小小的墨點,當他怒不可遏地用中國話發出質問的時候,夏潯發現他的一口牙齒竟然也是黑色的。
四環素牙?不會呀,這時還沒四環素呢,再說,四環素牙也不是這個顏色呀。
夏潯正好奇地盯着這個日本官員,研究他的非主流造型,禮部侍郎孟浮生已帶着一名通事官已經迎上前去,也不知孟浮生對他們解釋了些甚麼,對方隊伍中又跳出一名武士,頭上剃着月代頭的髮型,光禿禿的發亮,眉毛也刮光了塗上兩個黑點,變成“殿上眉”,穿一件月白色的武士袍。
他大聲咆哮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們此來,奉徵夷大將軍所命,代表着日本國。什麼山後國,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琉球有個甚麼山後國,區區彈丸之地的小國家,也可以比我們享受更高的禮遇嗎?尊貴的大明國侍郎閣下,你這是在羞辱我們。”
“我說你他孃的……”
何天陽做海盜出身,除了他的老大,哪有他服的人,聽那兩個小矮子沒完沒了的,何天陽惱了,跳起來就叫。
“咦?這位山後國王太子不但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話,連罵人都學得惟妙惟肖呀?”
茹常和黃真眼睛一亮,登時向他瞧來,萍女一驚,連忙用琉球話對何天陽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這才轉向茹常和黃真,歉然笑道:“王子脾氣暴燥,還請兩位天使莫怪。”
夏潯心道:“沒想到剛到南京,就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我是儀衛使,這時候必須得出面了,丟了甚麼山後國的面子事小,若是因此被人看輕了,對我行事卻是大大不利,再說,何天陽這貨也不是個耐得住脾氣的人,可別叫他惹出事來。
想到這裡,夏潯飛身閃出侍衛人羣,躥到那個日本武士面前,動作飛快,黃真一開始根本沒注意他,這時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
夏潯按刀,沉聲道:“我國出使大明的,是我們琉球山後國王太子殿下,你是甚麼人,竟敢與我們王太子殿下爭禮論道!”
對面的武士夷然不懼,他一錯步,擺開攻擊的架勢,按住太刀,沉聲道:“本官是日本國寺社奉行官蜷川新右衛門,你是何人?”
誰?
夏潯頭腦一陣暈眩。新右衛門,他就是新右衛門咩?
夏潯小時候看動畫片,那新右衛門可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美男子呀,眼前這人……,大概只有一米六也就算了,頭頂鋥亮也就算了,眉毛剃光了畫上兩個小黑點也就算了,爲什麼……爲什麼你的牙齒也是烏漆麻黑的呢?
其實這是因爲夏潯對此時的日本國還不太瞭解,日本國人,本來人種就比較矮小,又因爲那個變態的禁殺令,幾乎讓人吃不到肉食,所以雖然偶爾也有高個子,但是國人普遍不高,像織田信長身高大約一米六六,這已經是非常偉岸的身材了,豐臣秀吉身高一米四、池田輝政、山縣昌景等人身高只有一米三,德川綱吉甚至才一米二五。
所以,你應該能明白,爲什麼日本平安時期的大美人兒靜御前的老公源義經要騎驢上陣了吧?
說到日本歷史上的大美人兒,幸好夏潯沒有見到,否則他的美好幻想還要再經受一次沉重打擊。因爲當時的日本上流社會婦女也是要做類似的美容的,她們要抹黑牙齒,臉敷白粉、脣瓣塗朱、剃光眉毛,本該是眉毛的位置繪上兩個比男人眉上的黑點直徑大兩倍的大黑點。
想象一下,一羣平均身高不到一米四的姑娘圍着你,大袖飄飄,長髮飄飄,臉色慘白,她們向你嫣然一笑,微微挑起眼睛上方本該是一雙柳眉的兩片黑斑,櫻脣微綻之後,嘴瓣中間的那兩個紅點仍舊一動不動地堅守在原來的位置,彷彿壽桃頂上的一點紅,你會怎麼做?
我只知道,換作是我,我會肝膽欲裂、悲憤欲絕地尖叫:“別碰我,讓我死!”
夏潯匆匆地哀悼了一下心目中的東瀛美男新右衛門,這才說道:“本官山後國承直郎、儀衛官尋夏!”
他把腰一彎,俯瞰着眼前這個比自己低了兩頭的日本武士,沉聲道:“你待如何?”
“嗆啷!”一聲,新右衛門用動作回答了,他展示了一招夏潯絕對做不到的獨門絕技,他拔出了那柄比他身高還長的太刀。
“嚓!”
夏潯二話不說,也拔出了腰間的闊刀,一時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二位使者,二位使者,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
孟侍郎就像專門負責招安的太白金星似的,甩開大袖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插到他們中間:“二位遠來是客,都是我大明的客人,如果你們在這裡大打出手,豈不是不把我天朝上國放在眼裡嗎?陛下聽聞你們遠道而來朝覲,本來是十分歡喜的,兩位貴客萬萬不可爲了些許小事傷了和氣,惹得陛下也不開心。”
孟侍郎笑容可掬地道:“這樣吧,本官負責接迎山後國使節,黃御使負責接迎日本國使節,再請我們茹尚書引領兩國貴使一同入京,如何?”
“哼!”
新右衛門再度施展了一招夏潯絕對做不到的獨門絕技,他插回了那柄比他身高還長的太刀。
夏潯也扮出一副剽悍粗魯的模樣,目空一切地翹起鼻孔冷哼一聲,把他的闊刀插了回去。
一場風波,在孟侍郎的斡旋之下得以圓滿解決,於是赴迎的三位大人分成了三夥,孟侍郎接引山後國使節,黃御使接迎日本國使節,本來就是抓差的茹常樂得清閒,在他們做完了一整套的接迎儀式之後,騎上太平馬頭前帶路去了。
“侍郎大人,鄙人在福州上岸的時候,曾經聽說,貴國有一位王爺反了,正在打仗,打得很激烈。可是我看這京師之中,物阜人豐,太平安樂,莫非……傳言有誤?”
兩國使者一進京,就引起了京師百姓的關注,一路上許多人跟着看熱鬧。茹常、孟浮生和黃真深體聖意,本就有意有意炫耀國威,所以走得不緊不慢,任人觀看,也不使侍衛趕開。這大街是夏潯走慣了的,他懶得像那幾個東瀛人似的東張西望,好象鄉下人進城似的,抽個機會,他靠近了孟侍郎,趁機問起來。
孟浮生雖然知道他的官兒不大,畢竟遠來是客,對他還很客氣,笑吟吟地答道:“貴使有所不知,我國北方,確有一位藩王造反,前些日子,他還小小地佔了些便宜。可我皇上富有四海,手握重兵何只百萬,那位藩王能得意一時,終究還是要被我討逆大軍一舉消滅的,癬疥之患,何足掛齒。”
夏潯微微一笑,稍稍緊了緊繮繩,和他又錯開了距離。他仔細觀察過孟侍郎的神情,不管孟侍郎對燕藩倒底是怎麼看的,他對外國使節當然只能這麼講,可是如果他言不由衷,夏潯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夏潯方纔仔細觀察,發現孟浮生確是語出至誠。
也就是說,儘管燕王先後兩次擊敗朝廷數十萬大軍,朝廷官員中有相當一部分人仍然非常樂觀。難怪燕王不惜在濟南城下耗時數月,一直想把它打下來,如果他的勢力不能南侵,始終只在北平附近打轉,幹得再好,始終不能撼動建文的根基,也不能吸引江南的民衆。
籍由孟浮生的態度,夏潯在做出這個判斷之後,便對自己的金陵之行定下了基調:“鑑於大部分官員仍對朝廷信心十足,這個時候不宜進行大規模的策反。此時應以刺探情報爲主,如果要策反,也要集中在那些受到朝廷排擠打壓的人身上。”
夏潯正暗暗計議着,使節隊伍路過貢院,就見無數儒生,簇擁着三個披紅掛綵的書生,騎着披紅掛綵的駿馬,迎面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