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當祗顧天道,恪守朕言,循理安分,勿得違越,不可欺寡,不可凌弱……”
錫蘭國大殿上,鄭和高聲宣旨,錫蘭王阿列苦奈兒避讓座下,與文武百官一起聽旨,通譯官在一旁悄聲耳語,把鄭和宣讀的聖旨一句句譯給他聽。阿列苦奈兒聽那大明皇帝句句告誡,盛氣凜人,心中不由暗惱,只是因爲早有計較,故而隱忍不發。
鄭和聲音朗朗,因爲要等通譯翻譯他的話,故而說的較慢,說一句停一下:“今賜錫蘭王金織文綺、金繡龍衣、銷金幃幔及傘蓋諸物,以示恩澤……”
“臣阿列苦奈兒,謝大明皇帝陛下!”
聽鄭和宣旨已罷,阿列苦奈兒高聲接旨,雙手自鄭和手中接過聖旨,交給大臣收好,便笑容可掬地道:“小王欣聞天使遠來,欣喜之至,已然命人大排筵宴,款待天使。如今筵席尚在籌備當中,天使請,先請至本王御花園中小坐!”
阿列苦奈兒說着,向他的兒子塞納克王子遞了個眼色,塞納克會意,趁着鄭和隨同父王走向後宮的時候,悄悄逸出皇宮,王宮外面,早有五百士兵在此等候,約四百餘騎兵,還有近一百名象兵,塞納克翻身上馬,一聲令下,便往港口趕去。
錫蘭國在這一帶算是非常富有、強大的國家之一,且距大明已遠,並不把大明如何放在眼裡,因其國富有,且傳承久遠,也不在乎朱棣的賞賜,朱棣賞賜給他的不過是金織文綺、金繡龍衣、銷金幃幔、黃羅傘蓋一類的儀仗器物,他豈能放在眼裡?
這裡與陳祖義的渤林邦國相距已遠,兩人都是暴君,在周圍國家中聲名狼藉,又同樣貪婪成性,彼此又沒有利害衝突,所以平素往來,關係一向不錯。陳祖義被擒,一些餘黨逃得性命,有心爲陳祖義報仇,便跑到錫蘭國來,對阿列苦奈兒大進讒言,講那中國使者倚仗兵勢,如何的飛揚跋扈。
他們知道僅是如此,未必打動阿列苦奈兒,知其貪婪,又大講明國使者此來,欲往西方交易,帶有多少珍貴貨物,中國的麝香、紵絲、色絹、瓷器、銅錢、樟腦等物,俱爲該國極爲暢銷緊俏的貨物,這一說果然打動了阿列苦奈兒。
陳祖義餘黨的目的是挑唆阿列苦奈兒對明軍艦隊下手,他們因爲逃得匆忙,還不知道陳祖義還活着,而且就被囚在船上,否則必然更進毒計。阿列苦奈兒雖然心中並不敬畏大明,卻也知道大明的實力確實在他之上,並不妄想將大明艦隊一網打盡。
他對陳祖義餘黨所說的諸多財物大爲動心,又吝嗇成性,不捨得使金銀珠寶去買,便故意滯留鄭和,派兒子到碼頭詐取貨物,只說是鄭和代表天子賞賜,誑了貨物到手,鄭和回頭聞聽真相,也不怕他討要,這是自己的地盤,他就吃了這個啞巴虧,又能奈何?
此時,他的兒子塞納克正是得了父親授意,卻碼頭詐騙貨物的。
獅園內,幾頭雄獅正在園中懶懶走動,上邊突然傳來一陣悽慘的叫聲。
獅子紛紛仰起頭來,朝巨石壘起的園牆上看去,一個身着短衫綵衣,露着腹肌小腿,赤着雙足,足踝上繫了銅鈴的秀麗女子驚恐萬狀,滿臉是淚,正在園牆上苦苦哀求。左右兩個穿坎肩、赤膊、頭戴裝飾了羽毛的纏頭巾、下身穿肥大短褲,同樣赤着雙腳,肋下懸刀的宮廷武士正牢牢地架住她的胳膊。
“求求你,大人,饒了我吧!”
一個宮廷武官暴戾地道:“得罪了大王,還想活命嗎?丟她下去!”
“求……啊!”
那少女一聲驚叫,已被丟下高臺,重重落地,她摔斷了一條腿,急急爬起未及逃命,那些等待多時的獅子已一涌而上,少女立即被淹沒有獅羣身下,急促的幾聲慘叫後便沒了聲息。
那武官站在園牆上,探頭朝下看了看,滿意地一笑,擺手道:“走!”
阿列苦奈兒的御花園裡少有什麼奇花異草,反而蓄養了許多虎豹獅象,每樣都不下百頭。他生性殘暴,官民百姓稍有冒犯,便即處死,因他飼養的猛獸太多,所以其它的刑罰乾脆都省了去,一概喂獅虎處理。
這個宮女是給阿列苦奈兒打扇的,因爲在阿列苦奈兒睡着時打了瞌睡,便受到了身葬獸腹之刑。
這邊處理了那宮女僅僅一柱香的時間,阿列苦奈兒便引着鄭和緩緩走來。
“呵呵,本王飼養猛虎一百二十二頭,雄獅一百二十七頭,豹子更有兩百……唔,多少來着?”
阿列苦奈兒笑着向鄭和介紹,鄭和聽了動容道:“僅是飼養這許多猛獸,每日餵食便須許多骨肉吧?”
阿列苦奈兒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國富有,每日耗費千萬斤肉食也不算什麼。”
鄭和聽了只是淡淡一笑。
俯身高臺之上,鄭和向獅園中看了看,獅子們已經散去,那少女掉落的地方只剩下一灘血跡。
她的整個人都已被獅子撕得粉碎,一些獅子叼了血淋淋的肉塊,正在角落地進食,乍一看去,誰又知道,剛剛有一個活色生香的少女,在這裡飽了獅吻。
鄭和的目光十分銳利,他本來是想欣賞一下那獅虎的雄姿,忽地瞥見草地上一片帶血的衣帛碎片,定晴再一看,不遠處一枚沾了血的足鈴,在陽光下隱隱地正放着光。鄭和微微一怔,目中便閃過一絲陰翳。
阿列苦奈兒看見鄭和俯身向園中觀望,心中忽然涌起一陣莫名的衝動:“如果我這麼一推……,鄭和一死,羣龍無首,他的艦隊還不任我擺佈?去迎他的大臣不是說,他那艦隊五百多艘,只有百餘條戰船麼?剩下四百多船都是大明寶貨啊!我將一舉成爲全天下最富有的君王!可大明……”
阿列苦奈兒心中躍躍欲試,可那手終究沒敢伸出去。
鄭和回過頭來,淡淡地道:“對豺狼虎豹,本欽差一向沒什麼興趣,聽說貴國的茶在南洋一帶很有名氣,我倒想嘗上一嘗。”
錫蘭地廣人稠,民俗饒富,雖然這一代國王是個暴君,兼之對過往商船常行打劫之舉,使得貿易較之以前蕭條了一些,可是貿易較之其他南洋國家還是非常的繁榮。
別羅裡碼頭,到處可見上身赤膊,下系肥褲的當地人在做生意,又有許多南來北往的商人,夏潯與蘇穎和終於被解除禁閉的唐賽兒信步行來,只見商旅形形色色,其中僅憑衣飾特點便能叫他辯識來處的,只有來自印度的商人。
人羣中又有許多牛悠閒地走來走去,此地崇信佛教,尊敬象牛,所以這裡是牛的天堂。他們只食牛乳,不敢吃牛肉,如果牛死了,也只能埋葬,私宰牛者,立即處死,所以牛在這兒比人還尊貴,
許多商人已經登岸,同當地人做起了生意。
寶石、珍珠,就擺在攤位上叫賣,這年頭想找假貨比真貨還難,唐賽兒漸漸長成大姑娘了,漸漸萌醒了愛美的天賦,夏潯見她的目光在一盤顆顆飽滿、大小如一的珍珠項鍊上留連了較長的時間,不禁微微一笑,走過去問道:“這盤珠子,多少錢?”
通譯說完,那貨主嚼着檳榔打量夏潯一番,再認真看看他的服色氣度,狡黠地道:“不,我不要錢,如果你喜歡這盤項鍊,那麼就用瓷器來換。”
大明的瓷器,下等品質的在這個地方也值一百多貫,而這樣一盤上等珍珠,在這裡連十貫都不值,如果把這兩樣商品一起拿回大明,那麼它們的價格就得顛倒一下了,這就是貿易的奇妙。
夏潯知道他想佔自己便宜,不禁笑道:“若拿瓷器來換也無不可,不過你看我的樣子,像是隨身帶着一堆瓷器麼?”
那貨主眼中登時放出貪婪的光來,“呸”地一口吐掉檳榔,咧開嘴巴,露出一口黑黑的牙齒笑道:“沒有關係,這裡距港口並不遠嘛,我可以跟你去取。”
“嗯……”
夏潯想了想,扭頭看看唐賽兒,唐賽兒的目光早飄到一邊兒,好象對這項鍊全不在意似的,夏潯笑笑,便道:“那好,跟我走吧,這件、這件,這幾樣都包起來,我全要了!”
一旁唐賽兒努力地保持着臉部的平靜,可是眉呀眼呀,連那嘴角,都不知不覺地向上翹起來。
碼頭,海浪輕拍堤岸,戰艦輕輕起伏。
夏潯手中拿着一隻薄如磬、潤如玉、白如脂,青花朵朵、素肌玉骨的上品瓷盤,屈指一彈,清音嫋嫋。夏潯就像一個黑心商人似的,笑得一臉燦爛:“換不換?不換,就把你的東西揹回去吧!”
那個貨主咬牙切齒,好不甘心,可終究是忍受不了那隻中國瓷盤帶給他的強大誘惑,他跺了跺腳,痛不欲生地道:“換啦換啦!給你!”
他把那半口袋珍珠寶石往夏潯手裡一塞,搶過那隻瓷盤,趕緊寶貝似的揣到懷裡,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似乎生怕一回頭,就會忍不住反悔,這個黑心的大明商人,用一隻瓷盤換走了他五盤珍珠,幾十塊寶石啊!雖說那寶石就是他在山裡撿的,可……
夏潯哈哈大笑着返回船頭,把口袋遞到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唐賽兒手裡:“去,跟你穎姨到房間裡選去!”
“嗯嗯嗯!”唐賽兒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忙不迭拉着蘇穎跑開了。
這時,塞納克王子帶着一百象兵、四百騎兵出現在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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