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主帳之內,中間擺着一個巨大的沙盤,上面正是雍西的地形。
不用說,這是白蓮教高層在推演戰局,可無論怎麼去推演,結果都不是那般美好。
沙盤周圍,幾名漢子正在擺弄上方戰旗,並和同伴覈對的情報是否有誤。
沒錯,即便他們處於關外,仍然有着自己的秘密情報系統,這是一條不需要經過落雲關的情報路線。
簡單來說,就是要翻過落雲山脈,過程極其艱難和危險。
此時,坐在大帳上首的是一老者,此人已是須發皆白,還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袍,乍一看就像是天上的神仙。
但這也只能乍一看,因爲此時這老者披散着頭髮,露出的一雙眼睛裡滿是怒意。
這人便是白蓮教的教主,大名叫做張先洪,如今已是六十多歲。
而在他的下首,還左右站着兩位老者,正是白蓮教的左右護法。
倉促到此的朱琇藻,雖然也已經四十多了,但卻是大佬中年紀最小的。
此時朱琇藻是真後悔了,他就不該來白蓮教這鬼地方,這幫人做事太不靠譜了。
說好的轟轟烈烈起事,一開始看起來倒是熱鬧,但現在明顯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他朱琇藻是來借勢的,可現在白蓮教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只不過,朱琇藻沒有去想,他所承諾的衛所軍中將有人響應號召,一樣也都沒有結果。
所以,白蓮教如今頹勢,朱琇藻是負有一部分責任的,因爲他說的那些給白蓮教造成了戰略誤判。
所以,爲了保全自己父子,朱琇藻將自己兒子派了出去,對白蓮教的人說是去請胡人來幫忙。
但在朱鋮祁離開之前,朱琇藻私下裡悄悄對兒子說過,出去之後就永遠別回來。
可以說,現在朱琇藻已經孑然一身,也就能在此處安之若素了。
就在這時,擺弄沙盤的幾個漢子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其中一人稟告道:“教主,已經從新擺好了!”
左右兩名護法聽得此話,立馬就上前來查看,但教主張先洪卻沒有動的意思。
“不必看了,還能有什麼好消息不曾?”張先洪沉聲說道,聲音雖小卻有絕對威嚴。
左右護法便停了下來,他們其實也知道大勢已去,但總還是有些不甘心。
見到屬下衆人發愁,張先洪接着說道:“都被垂喪着臉,西北之地的心血雖然廢了,但咱們還有其他的力量存在,傷不了咱們元氣!”
這話表面上在提氣,但即使是張先洪自己,心裡對此也是不以爲然的。
西北之地的局面,是上代教主就傾力打造的,可以說集中了白蓮教一半的資源。
而大明朝其他地方雖然也有白蓮教組織,但根本沒太大的號召力,只能說保持了個火種在。
現在西北之地玩完,事實上已經傷到了白蓮教的元氣。
而這,還是在朝廷左右支拙,雍西已經調走精銳的情況下……足見起事比所有人想象中都還要難。
“王爺,你兒子去胡人那邊借兵,怎麼現在都還沒個結果,難道你是要戲弄我們第二次?”張先洪此時望向了朱琇藻。
朱琇藻也不慌張,徐徐道:“教主,金帳汗國也在涼州作戰,即使他們願意和咱們合作,抽出兵力也需要時間嘛!”
張先洪不由發出冷笑聲,隨後說道:“你倒是一點兒都不着急,看來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朱琇藻嘆了口氣,說道:“教主,我是個苦命的人,死了說不定還是解脫!”
他現在算得上是妻離子散,王府也被錦衣衛給抄了,所以一切事都看開了。
既然張先洪已經表露出了殺意,以往不敢說的話,朱琇藻此番也能壯着膽子問。
只聽他說道:“爲嘛……是爲了奪得祖宗基業,是爲了活出個人樣來,纔打算造我那叔父的反!”
“教主你和手下人起事,難道也是爲了那把龍椅?”朱琇藻很是關切問道。
不是他看不起人,白蓮教這些人在他眼裡就是烏合之衆,所以他是真的覺得這幫人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張先洪微眯着眼,看了朱琇藻好一會兒後,才確定這人是真放開了,以往這廝都規矩得很。
“怎麼?你朱家的人就註定高人一等?就看不起我們這些草莽之人?”張先洪冷笑道。
“你可知道,在座這些人曾經都經歷過什麼?”
這時,只見張先洪站起身來,緩緩走向了朱琇藻。
“五十年前,老夫還是鄉野少年,家中父母弟妹皆在,可是……官府橫徵暴斂……”
接下來的故事,朱琇藻不需要聽就知道大致發生了什麼,事實證明他沒有猜錯。
因爲官府貪污腐敗,張先洪家破人亡投身白蓮教,當初便立誓要推翻朝廷。
聽完之後,朱琇藻便坦然道:“所以,現在你可以殺了我,也算是報仇了!”
張先洪轉過身去,再度走向了自己位置,同時說道:“算了,現在殺太便宜你了!”
確實,現在殺了朱琇藻只是帶走了一條人命,但其王爺的身份卻能發揮更大作用。
最起碼,還可以用來羞辱朱氏皇族。
坐回位置後,張先洪便對左右護法道:“去傳令吧,明天一早咱們就離開,往西南去!”
“教主,三思啊!”其中一名護法說道。
不管怎麼說,現在教中軍隊只是顯露頹勢,根本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所以,這個時候選擇放棄,極可能影響前線士氣,到時候可就真的沒指望了。
“不用耗時間了,沒用的……局面已經無法逆轉!”張先洪沉聲說道。
他是教主,他有絕對權威,至少在這寨子裡是如此。
其實張先洪沒把話說全,他和西王之間的微妙關係,也是促使他如此決定的誘因。
可這些心思,他又怎麼好說出來呢!
左右護法沒法改變教主的決定,於是只能準備出去傳令。
可就在這時,只聽外面傳來了兩聲慘叫聲,以及鑼鼓示警的聲音。
“出事了!”大帳內衆人心中冒出了這三個字。
大帳內幾名漢子立馬護到張先洪周圍,左右護法二人則加快腳步衝了出去,誓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而被保護在中間的張先洪,此時臉上卻是陰晴不定,然後便見他再度起身。
“走,出去看看!”張先洪冷聲道。
護衛他的教衆可不敢亂來,當即有人勸道:“教主,萬萬不可啊!”
“什麼萬萬不可?難道這層破布擋着就很安全?”張先洪怒道。
道理還真就是那麼回事,所以教衆們無話可說,只能護着張先洪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