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治十五年三月初八,廣德府衙。
昨晚上城內發生了大事,楊家這個龐然大物被錦衣衛拿下,但今天的府衙卻照常開啓。
知府李長山,來到自己的大堂後,便開始簽發今日的所涉的政令。
有督促下面縣衙主耕種的,有批准吏員開始巡視河道的,還有核準府衙所判案例的……
但他才坐在官帽椅上,同知錢守德便進了大堂,來到了李長山面前。
“府臺大人,昨晚上楊家的事,您知道了吧?”錢守德問道。
作爲廣德府內的父母官,本地望族上下被抓之事,自然足夠引起他們重視。
實際上,此事李長山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只不過他現在還沒想好對策。
但現在錢守德主動提起這事,李長山便順着話題道:“錦衣衛那邊有什麼說法沒?”
錢守德便道:“今天早晨百戶所來的消息,只是告知我們將楊家上下抓了,讓我們不必驚慌!”
聽到這裡,李長山放下了手裡的筆,便道:“你說周文柱他想幹什麼?”
錢守德微微搖頭,便道:“大人,這恐怕不是周文柱的意思。”
莫非錢守德還知道一些內情?李長山心裡狐疑,便問道:“何以見得?”
錢守德便道:“聽值守城門的差役說,三月初三那天上午,有兩支錦衣衛騎手入城!”
這當然不是錢守德聽人說的,而是他這兩天查出來的,林家被抓就讓他感覺到不對勁。
只聽他接着道:“這兩支隊伍中,只有一支是廣德百戶所的,另一支下官猜測來自盧陽!”
聽到這裡,李長山便道:“你的意思是,錦衣衛這次大動干戈,是雍西千戶所的意思?”
錢守德點頭道:“極有可能,周文柱往常動的都是段侯寧三家,如今卻把楊遠教這位舉人送入了大牢,誰給他膽量?”
以往總有那麼些故事,說錦衣衛將當朝二品三品的官員下了大獄,表面看起來確實很威風。
但每一次有這種事情發生,無不伴隨着一次政治大風暴,風暴的核心則是君權和臣屬之爭。
而作爲皇帝意志的執行者,看起來最威風的錦衣衛,其實就是被放在火爐上烤。
所以,在抓官員這件事上,錦衣衛的官員們其實並不太熱情,因爲沒人喜歡給自己惹麻煩。
雖然楊遠教只是一舉人,但畢竟有着讀書人的功名,沒太大過節周文柱看肯定不會動他。
聽了錢守德這番話,李長山也大致相信,這事兒是盧陽那邊的人搞鬼。
於是他便問道:“那你認爲,咱們該如何行事?將此事上報給雍西學政?”
學政掌一省學校政令和歲、科兩試,楊遠教作爲舉人理論上也是如今雍西學政的學生。
錢守德沉吟不語,一會兒後才道:“大人,此事要不要上報給巡撫大人?”
雍西巡撫,作爲雍西地面上最高的行政長官,這事兒該不該驚動他還真值得李長山深思。
因爲一旦上報給巡撫衙門,事情就再無迴旋餘地,很可能演變爲文官與錦衣衛的對抗。
到時候巡撫大人不力挺他,李長山的結局也不會太好,能安然致仕就算不錯了。
上一次他上報給巡撫王宇川的摺子,不就被對方送給了沈嶽作人情。
一想起如今派駐在府衙的坐堂校尉,李長山心裡就很不痛快,有機會一定在沈嶽面前找回場子來。
那麼現在這是不是個機會?在很多事都不清楚的情況下,李長山覺得還是再觀望的好。
正當他要否決錢守德的提議,這時只見通判陳立誠進入了大堂。
“見過府臺大人!”在向李長山行禮時,陳立誠還向錢守德微微頷首。
他們三位爲府衙裡的核心權力層,但也有上下之分。
知府李長山從五品銜,同知錢守德正六品銜,通判陳立誠則領從六品銜。
李長山便問道:“你也是爲楊家之事來的?”
陳立誠不由怔住,但見李錢二人都在這裡,他便才道方纔這二人聊天的話題,很可能就是關於錢守德的。
陳立誠便道:“大人明鑑,下官正爲此事而來,錦衣衛毫無說法便將林劉楊三家下獄,這未免也太猖狂了些!”
陳立誠說得眉飛色舞,李長山卻平靜道:“衙門裡就有錦衣衛的人,你就不怕這話傳到周文柱耳朵裡去了?”
陳立誠心中一沉,隨即便道:“大人,若是周文柱膽量夠大,那就讓他連我也抓去吧!”
李長山和錢守德同時怔然,他們沒想到陳立誠會有這麼大反應,與其平日低調的行事風格大相徑庭。
錢守德便道:“楊家被錦衣衛緝捕之事,我與府臺大人正商議對策,不知陳大人對此有何看法?”
陳立誠就是帶着自己辦法來的,只聽他道:“兩位大人,楊遠教有着舉人功名,素來在學子中聲名極好,盧陽那邊也有清名!”
說到這裡,陳立誠便坦白道:“下官以爲,可讓教諭聯合學子發聲,同時將此時上報給學政大人!”
陳立誠說了兩個辦法,一方面將廣德教諭聯合府內學子發聲,向廣德百戶所施壓。
至於將此事上報給學政,也是方纔李長山和錢守德定下的意見。
於是李長山對錢守德道:“錢大人,你怎麼看?”
對此錢守德沒有意見,道:“陳大人所謀劃正好,下官佩服!”
這就栓是通過自己的意見了,陳立誠心裡暗喜,卻聽李長山道:“那此事就交由陳大人去辦吧!”
陳立誠心中喜悅立馬消失不見,他是來借勢的,但李長山這話會讓他空手而歸。
“大人,此事僅由下官去辦,怕不太合適吧?”陳立誠試探着道。
但李長山主意已定,便道:“無妨,你以府衙的名義去辦即可!”
一旁的錢守德也跟着道:“此事重大,非你陳大人之能莫屬!”
李長山想把鍋甩給陳立誠,錢守德自然也有同樣的想法,此事兇險他們都能看出來。
李長山和錢守德都是這個意思,陳立誠再無拒絕的可能性,便只能道:“既然二位大人如此安排,下官也只能勉力爲之了!”
三人又聊了具體章程後,陳立誠才當先離開去做事,留下李長山和錢守德在大堂內。
“大人,陳立誠對此事爲何如此上心?”錢守德疑惑道。
李長山則沉聲道:“他與楊家交往甚密,楊家落難他若不出手相助,府城內誰還會看得起他?”
陳立誠出身貧寒,這些年沒少從楊家拿好處,對此事盡心確實不值得奇怪。
也正是因爲陳立誠出身貧寒,李長山和錢守德才會和他少有來往,本質上還是看不起陳立誠。
所以這次楊家落難,陳立誠就必須得有所動作,得讓府城內各家看到他在盡力
而李長山和錢守德卻不用這樣,他們和府城各家多是和睦共處的關係,不太需要理會各大家族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