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菁聽鄭國寶喊劉正風做岳父,心頭一喜。又見他面色不善,說什麼柺子,忙問道:“什麼柺子?你可別瞎說,張大人,那是京師裡的大官,與你得算什麼同殿稱臣吧,怎麼就成了柺子?”
鄭國寶搖頭道:“我的好姐姐啊,問題在於,我就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什麼張大人。”與張居正喝茶,與張四維下棋,申時行的府邸隨意出入,這本是京師裡二、三流的柺子矇騙那些外地入京跑官土鱉的習慣說辭。鄭國寶想當初是大興縣有名的文混混淨街鑼,爲了掙錢連私鹽都敢販,這種騙子怎麼瞞的過他?說來劉正風也是江湖上打滾多少年的人物,沒想到卻中了這種拙劣的騙術。
“菁姐,你不知道,朝廷裡有規矩,參將是不開捐的。”鄭國寶爲了省事,索性直接說了主題。參將不賣,實授參將更不賣。明朝所謂的捐官,實際就是賣頭銜,這裡面有很多的制度性條款,什麼能賣什麼不能賣,都有嚴格限制。比如揚州鹽商富可敵國,你說若是他們把每年子息九百萬,積攢個幾年,買個首輔來當?沒戲,那個不賣。
武將的官確實是可以捐,比如張四維的弟弟張四教,捐了個龍虎衛指揮僉事,但那是銜,不是官。換句話說,捐的是個空頭身份,類似於第二次直奉大戰之後的吳佩孚,出入還成大帥,身邊還有情報處、秘書處等各個機關,但實際上他還算哪門子大帥?這個捐官也如是,捐來的是頭銜,方便往來行商與官府打交道以及豁免賦稅,但是想要靠捐官實授武職,那便是妄想。
劉正風一個沒銜參將,再加上一個實授的位分,不知所謂的張大人,都足以論證,這個官是假的,這個張大人是騙子。聽鄭國寶一分析,劉菁也傻了眼,連忙道:“那可怎麼辦?我爹全指望着這參將的身份鎮住嵩山派,若是這是假的,那可怎麼好?”
劉家固然是衡山大戶,佃戶衆多,可劉正風對於嵩山派尤其是鎮嵩軍,還是頗爲忌憚。畢竟對方是正規軍,自己這是羣莊稼人而已,如果發生大規模械鬥,即使打贏,怕也要家家戴孝,戶戶哭喪的局面。光撫卹金就不是個小數目,還和嵩山派徹底抓破了臉。因此得到鄭國寶派人送來的密報後,他只是不惜血本抓緊運作這個參將頭銜,而沒做好撕殺的準備。
鄭國寶道:“菁姐別怕,有我在呢。”劉菁一點頭,對鄭國寶道:“扶我出去,咱們先去揭穿那個柺子,讓他退錢。”
方纔那一膝蓋用力頗重,結果被鐵甲撞了這一下,劉菁現在的腿腳也不靈便,只得靠在鄭國寶身上,由他攙扶着出去。從書房出來,一路向前廳走去,可沒走多遠,劉菁啊了一聲,嚇的緊緊抱住了鄭國寶的身子。
鄭國寶也看的清楚,原來就在眼前倒着兩具死屍,看穿戴正是劉家的奴僕。
“誰?”劉菁這一聲喊叫,驚動了藏身暗處之人,只見一個身穿黃衫,身材魁梧的漢子轉了出來,手中提了一柄長劍,劍身上還滴答着淌血。
“原來這還有一個,卻是個漏網的。”那漢子一見劉菁,嘴角浮現一絲冷笑,“看來方纔是私會情郎去了,說你們是誰?”
劉菁怒道:“你是哪來的強盜?敢到我家殺人?我爹饒不了你。”
那漢子一聽,便知這多半是劉府小姐劉菁,方纔搜檢劉府時,確實少了這一個,只當是未在家中,原來是趁着洗手大會和情郎去幽會。心想:這劉菁總合是要死的。但她生的如此美貌,便是少室山腳下那些粉頭,也都不及她。一劍殺了,豈不可惜?何不我先享受一番,再押到前面?
當即用劍指向劉菁道:“呔!你家勾結魔教的事發,滅門之禍就在眼前。我乃堂堂嵩山少俠,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你若是肯與小爺做個奴婢,將我伺候舒服了,或許還能留的一命。至於你身邊那小白臉,那是個沒用的貨色,比小爺可差的遠了。來來,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男人。”說話間,就要伸手來抓。
鄭國寶此時卻從腰裡摘下一支短銃,指向那漢子道:“混帳東西!扔了寶劍,向我菁姐磕頭賠罪,否則上天下地沒人能救的了你啊,口桀口桀!”
那嵩山派的漢子完全沒搞明白鄭國寶說的什麼意思,只知他不懷好意。鄭國寶摘銃時那漢子已經看見,不過這人是見過火銃的,知道這東西必須點燃火繩才能發射。見這英俊公子手無火繩,那火銃就是廢鐵,能有什麼用?想來是個紈絝公子哥,不知從哪搞來這麼一支手銃卻不會用,拿來充場面嚇唬土鱉的,因此全沒在意。
見手銃指向自己,那漢子哈哈笑道:“小子,你他孃的瘋了?爺爺萬大山是嵩山派的好漢,還怕你這玩意?趕緊給我拿過來,再給我磕頭賠罪,否則……你怎麼說的來着?上天下地,沒人救的了你。”
說話間伸手就要去搶,一支手銃便是賣給鎮嵩軍,也能換不少錢使,尤其現在嵩山派實行銀根緊縮政策,大家日子都不好過,萬大山沒急着出去便是來找外快的。哪知鄭國寶一聲冷笑:“萬大山?難道你家做奶的?做什麼的這回也沒用了。菁姐閉眼!”
說話之間,手指摳動,“砰”的一聲悶響,萬大山一聲慘叫,翻身倒地,氣絕身亡。鄭國寶踹了死屍兩腳,見那人一動不動,冷笑道:“這叫轉簧燧發手槍,佛郎機貨,沒見過吧?還當火繩手槍看,活該你倒黴。”
劉菁也第一次見這火器,心中暗自驚訝這東西的厲害。催促鄭國寶道:“快去找我娘,還有我弟弟。他們是不是也……。還有你剛纔說的是什麼話,聽着好象個瘋子一樣。”
鄭國寶略一思忖,道:“沒事。我看嵩山派是要抓人質,殺的都是些下人,方纔對你也只是要活捉,岳母和小弟他們,我想都還沒事。我方纔那話,那乃是世上第一等的瘋子……阿不是,是高人,才用的語言,你以後就知道了。”
二人邊說邊走,來到前廳,只見廳堂內,站了幾十名嵩山弟子,劉門家眷盡在此間,每人身後站着一名嵩山弟子,後持匕首,抵住後心。而大廳內的人則站成兩邊,劉正風及十幾個子弟以及部分赴宴之人站在右側,其他人則在左側。
而在中間,一名文官模樣的人及四個隨從,正在那指手畫腳不知說些什麼。見這文官頭戴展腳襆頭,身上卻穿了件雲雁補子的常服,腰裡繫着的卻又是七品官的犀角帶,這一身穿戴不倫不類,混搭一處,讓鄭國寶暗罵:這騙子哪來的?也忒不專業了,連累整個千門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好歹你進個培訓班學習學習,破綻不要那麼明顯啊。
只見那文官正對着劉正風這面高聲呵斥道:“本官張萬年,奉旨巡按湖廣,帶着尚方寶劍、王命旗牌。大事上奏,小事立決。劉正風,我萬沒想到,你居然勾結起魔教來了?你那參將的官身革除,全家抄斬,家產充公,妻女入教坊。劉門子弟,快點站到左邊來,否則也拿你們當反賊辦了。你們沒聽到方纔那一聲銃響麼?那是本官身邊的標營,已經殺進內宅了,再不過來,前後夾攻,粉身碎骨!”
他這一通咋呼,頓時又有不少來赴宴的賓客,站到了左邊。只有向大年、米維義等人仍舊緊緊站在劉正風身前。此時只見左側一個矮胖子,將手中鑲滿珠寶的小旗一展,“五嶽令旗在此!五嶽令旗順風飄,同心協力掃魔妖!五嶽門下,見旗如見盟主,不遵盟主號令者,五嶽共擊之!快點過來!”
這一喊,又有幾個劉門親傳弟子,看了一眼師父,還是忍不住向左側走去。劉菁心裡起急道:“這樣下去,我爹那麪人都走光了,國寶你快點也喊兩聲。”
鄭國寶一笑道:“好姐姐,我若是喊一聲,包準比他們這些喊的都嚇人,你信不信?”
只見他運足中氣大喊一聲:“查路引!罰款!”
他這一帶頭,左右兩側都有人高喊道:“沒錯,查路引了!罰款罰款!沒錢的一律拉到京師田莊耕田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