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此時已經大叫起來,“什麼叫像真的?這就是真的!它乃我家祖上傳下來的寶物,你怎麼隨手就給毀了。我與這位小姐談些金石古董,可不曾與你相干。你動手毀我寶物,是什麼道理?難道當我好欺負麼?你看一看,這酒杯乃是北宋之物,釉中含有瑪瑙,色澤青翠華滋,釉汁肥潤瑩亮,稱爲“宋瓷之冠”。可着河南境內,怕也再難找那麼一隻,你隨手毀了,你賠的起麼?”
那小姐聽書生如此說,也有些焦急,忙道:“這位大叔還請息怒,事已經出了,急也勿用。大家還是有話好說,彼此之間不要傷了和氣。”她一着急,蘇州腔調更濃了幾分,鄭國寶暗奇:這學方言,都是越急越出馬腳,她倒越急學的越像,當真奇怪。多半這着急也是裝出來的。
他冷笑道:“真的?蒙誰呢?這玩意要是真的,你還拿出來請人喝酒?早賣到泰西去了,那幫高鼻子土鱉,見到大明文物跟見祖宗似的,不惜重金購置,你會不賣?你看你穿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丐幫中人。還什麼河南難找這麼一隻?別人家不說,你家裡少說就得有幾百件汝窯整器。若是可着河南找,那怕是十幾萬件都不成問題。你這東西做的倒是用心,算個老坑的物件,講究着賣二兩銀子還是可以的。”
他既是有心演戲,自然便要賣弄賣弄,對那女子說道:“這位姑娘是外來的,對這裡怕是不熟悉。這地方因曾是宋都所在,便有人總是能找到古董,從元朝到現在,幾百年過去,那古董仍是層出不窮,這裡面自然便有法子。這位兄臺,多半就是做着金石生意,家裡開着作坊的主。”
他伸手又抄起那青銅爵,道:“這東西,你要問,他多半就要說是西周的。實際啊,這東西也就是上週的。不過這老兄做舊的手藝還成,河南地面上討口飯吃,還是沒什麼問題的。他這裡面唯一真的,便是那琉璃杯,多半是留着撐場面的,小姐卻又不感興趣。”
那丫鬟見鄭國寶說話有趣,逗的噗嗤一笑,“那琉璃杯乃是天方妙手吳家的手藝,我們怎麼認不出?不過只是三等品,算不得什麼好物件,我家小姐纔不稀罕。”
那小姐道:“住口,不得多言。當真是越來越沒規矩。”她模樣生的極美,便是輕嗔薄怒,也自有韻味,看的鄭國寶心頭癢癢,又想起藍鳳凰的吩咐,便琢磨着無論如何也得把她拿下。
他又道:“倒是我小看了姑娘了,果然是有見識。不過你們只見這幾個酒杯也不算什麼,在蘭封我聽說還有個絕妙所在,名爲豫寶齋的。到了那裡,才能叫人大開眼界。”
那女子一聽豫寶齋三字,也動容道:“小女子此來,便是在南方聽到豫寶齋的名號,想去開開眼界。再者家父生平最喜金石古物,小女子也想買上幾件,孝敬他老人家。”
鄭國寶心道:怎麼?難道魔教教主任我行沒被東方不敗幹掉,還活在人間?這消息倒是緊要。由於魔教的特殊性,錦衣衛對其情報瞭解也有限,若是能從任大小姐這,把魔教的底細探聽出來一些,倒也是件極大的功勞。當然,這事涉及秘辛等閒不易問,然世間親不過父子,近不過夫妻,只要先把生米做成了熟飯,還怕到時候不能連鍋端?
鄭國寶因此哈哈笑道:“得虧姑娘你沒到豫寶齋啊,若是到了之後,怕是就要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了。”
那落魄書生打扮的祖千秋,乃是慣走江湖的人物,如何看不出,這少年公子在和這位佳麗吊膀子?暗想:看這排場,他多半就是聖姑吩咐下來,讓我們演戲的那位鄭國寶。怎麼這傢伙卻去和這個姑娘勾搭起來,若是錯過了聖姑,我至多是要挨一頓刑法,挺挺就過去了。可若是害的聖姑的金龜婿勾上了別人,明年的三尸腦神丹,價格非翻上幾倍不可。
他急忙道:“你們休要在那裡磨牙,我這寶杯,你們怎生賠償?這位小娘子,你是個女流,我不同你見識。這個公子,你卻要留下,咱們分說清楚再說,否則你可走不了。”
不等鄭國寶說話,那女子卻是柳眉一挑道:“我們這裡說話,你休要多口。再要多嘴多舌,我就一張片子把你送到官府裡,將你枷號示衆,看你到時候受的了受不了。”她本是和顏悅色,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此時忽然將麪皮一板,真如冬季裡颳起的西北風一般,讓人渾身生寒。
饒是祖千秋這等河朔豪俠,不知害的多少南北客商傾囊破家,賣兒典妻的英雄人物,卻也被這嬌滴滴的小姑娘,嚇的不敢多口。只覺得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氣息,絕對不遜色於當今武林第一等的高手。
鄭國寶只覺得此刻這女子變的異常熟悉,不過旋即又莞爾,“這聖姑果然喜歡演戲,竟然扮起官家小姐來了?還一個片子,你的片子遞過去,怕是自己先要吃官司。”他也不點破,而是對身後的護衛道,“若是此人再多口,就把他給我捆了。前者唐王老千歲曾對我說,他府上失落了一套琉璃酒具,如今看來八成就是這廝鳥盜了去。仔細着,莫讓他跑了。”
那些錦衣聞言,各自抽出身上的轉簧短槍,直指祖千秋周身各處。祖千秋識得厲害,神仙難躲一溜煙,火器威力非是江湖上的暗器所能比擬。若是這幫人槍彈齊發,自己便是武功再高十倍,也是個死局。當即便住了口,不敢再說話,只在心裡默唸:聖姑,你老人家快點來吧,小的實在是有心護主,無力迴天,再晚來一會,您這個良配,也要歸旁人了。
那女子見了這幾十杆快槍,也頗有興趣,道:“公子不知是何等樣人?竟能以錦衣爲護衛,身上還帶有這火器,你不怕違禁麼?”
鄭國寶暗笑:這妮子還敢跟我裝蒜?我是誰你難道不知道?不過你既然裝不認識,那我陪你裝就是了。當下笑道:“原來忘了說了,在下不才,姓鄭名麒字國寶,大興人氏。如今乃是錦衣衛指揮使銜,掌北鎮撫司事,准以二品都指揮使體統行事。蒙大興縣父老鄉親擡愛,送我個綽號,淨街鑼的便是。”
聽他這個綽號,那撐傘的丫頭忍不住又笑了出來,偷眼看向自家小姐,意思是:怎麼樣?我說就是那人吧,你還不信?本來你在家裡還要動腦筋,幾個老公選誰爲好。今日見了鄭國舅,我看你也就該認命了,這般人物配的上你了吧。那什麼許閣的公子,顧家的少爺,能有國舅爺這般出挑?再者說,也不像國舅爺這麼隨和啊。
那小姐一聽這少年果然就是鄭國寶,也一低頭,心道:原來他就是鄭國寶。生的賣相倒也不差,只是舉止有些輕佻,再者這淨街鑼的綽號,實在不怎麼好聽,怎麼好到哪哪說?他莫非已經認出我是誰?還是隻因見我容貌就要相戲?
但是想來,這夫君勉強也算能配的起自己,至於人品舉止,婚後慢慢再行勸告,浪子回頭也是有的。他是個勳貴,也不求他如何循規蹈矩,只要不是太違倫常就好。自己這條件也有瑕疵,由不得任意挑揀。因此她瞪了一眼丫頭,然後萬福道:“莫非,您就是當今的國舅爺?小女子不知國舅爺當面,倒是失禮了。還望鄭世兄,不要見怪。”
鄭國寶心道:你從哪跟我論的世兄?你個江湖人,跟我可算不上世交。還要裝着不認識,我看你能裝到幾時,只是你怎麼這蘇白越來越重了?奇怪奇怪。他也裝着不認識,說道:“姑娘不必多禮,我其實也是半個江湖中人,沒這麼多窮講究的。倒未請教姑娘貴姓?”
那女子一笑道:“小女子姓申,長州人,家父名字裡有一個行字。”說完之後,用眼看了一下鄭國寶,暗含無限深意,總結起來,就是:你現在該知道我是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