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這刑房,孫大用快步跟出來,小聲道:“國舅。這案子咱辦的是漂亮,可是我尋思着,這案有點大啊。一千多萬銀子,這要是追究起來,加上罰款,即使鹽商底子厚,也得有人傾家蕩產,充軍發配啊。再說,如今許閣是徽人,鹽商裡也是徽人居多,若是咱們這麼查下去,不就等於和鹽商們對着幹了?許閣那能不能放過咱?再說,許閣老可和您岳父關係不錯,小的是怕……”
“甭怕,這事裡說明了,我老岳父肯定沾包了。鹽商做這麼大的事,可能不走閣老的門路麼?不過這也不叫事,天家不是個糊塗人,不會不明白做臣下的這點苦衷。千里爲官,爲的吃穿,這都不叫什麼大事。只是,這麼大的數目,不查就對不起自己,對不起朝廷了。放心吧,這事的主力矛頭也不是咱,宮裡那位老太后,可是比咱更見錢眼開。當年查抄馮保府的時候,你猜老太太說什麼?說馮保怎麼能虧空了這麼多錢啊?這宮裡的伙食費,我一直看着呢。你聽聽,這不就是一財迷麼?一千多萬,老太太不瘋了纔怪,這回跟內閣對拼的主力,就交給老太后,咱們哥們坐等着看就好。”
等到午後,另三位公子總算是起來與鄭國寶見面。李榮道:“鄭哥,還是你夠意思,十二個瘦馬,自己一個沒留。這才叫夠朋友,這才叫講義氣。那說書的先生說什麼羊角哀、左伯桃,我是沒看見。不過看見鄭哥,也就算看見他們了。”
等鄭國寶將兩淮預售鹽引的事一說。李榮又是第一跳起來。“一千多萬?他孃的,這得是多少錢啊。我活這麼大,平日裡自誇富貴無雙,可也沒見過一千多萬銀子啊。這錢咱要是拿到手,哪怕只分一成的水頭,也是一百多萬銀子,比起跑海貿賺的還要多。不行不行,我這就得給我爹。給太后寫信,這事不能放過,必須一查到底。一千多萬啊。”
徐希、張之極二人,則多少有些顧慮。盤算道:“這麼大的數目,在朝廷裡,不知要牽扯多少大員,若是真掀翻了桌子。將來會不會不好收場?咱們是勳貴,可鬥不過那些文官啊。”
“兩位兄長不要擔心,這桌子掀翻了,也沒咱的虧吃。”鄭國寶臉上滿是得意之色,“我把你們哥們叫來,就是要發財的。南京抄幾個清樓。就算髮財了?差的遠呢。這回把鹽商辦了,那才叫一世的富貴。到時候不就是瘦馬麼,想玩多少有多少。”
書房之內,任我行聽了鄭國寶的謀算,兩眼之中精光閃動。“國舅,果然是大手筆。即使當年聖教風頭最盛之時,也沒有這麼大的手筆。兩淮鹽商,富可敵國,手眼通天。門下食客成百上千,揚州竈勇也是鹽商出錢提供軍餉,國舅就不怕,他們狗急跳牆?”
任盈盈在旁伺候着,聽了父親的話,也道:“是啊。我聖教在江南實力遠不如江北,便是因爲這鹽商實在太難惹。九華、黃山、羅浮、茅山、乃至天台等大派,哪派不拿着鹽商給的贊助費?更有鹽幫爲其所用。鹽漕二幫,可比丐幫的聲勢強多了,如今它們兩幫,纔算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第二幫。那些鹽商振臂一呼,少說能號召出幾千江湖中人,若是羣起而攻,我們可難以抵擋。”
“振臂一呼?”鄭國寶哈哈一笑,“盈盈,老爺子。你們啊,把鹽商看的太高了,他們終究是商人,不是武人。要他們拼着家產打點上下,他們咬咬牙也就認了。可是要他們拼着族滅來造反,沒有幾個人肯點頭的。這麼多年太平飯吃下來,真提着腦袋造反,有幾個人肯啊。再說真要是造反的話,也正好把他們殺個乾淨,倒省了我後面的手腳。”
“造反?造什麼反,老子瘋了纔去造反啊。”揚州城內,孫秀見自己的原配夫人哭鬧不止,居然最後連造反的話都說出來,不由氣的拍案而起。“我孫家的一根獨苗,我能不想辦法麼?不過造反,那不是辦法,按是要把咱全家都賠進去的絕路,絕對不能那麼辦。”
他在杭州的朋友,以及梅莊赴宴的江湖豪傑,第一時間就把他兒子被拿的事前來報信,孫家上下一聽便慌了手腳。行刺國舅,這是什麼樣的罪過啊,說重一點,抄家滅門,也不是不可能。鄭娘娘在宮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難道能容忍別人對她的堂兄下手?
那位西商王倉第一時間也趕了過來,先是好言安慰幾句,最後則說道:“這事,孫兄,你可得早做準備啊。鄭娘娘的名聲,咱又不是不知道。在京師裡讒文害武,構陷大臣,何況你我小小的商賈?自古來,先下手的爲強,後下手的遭殃。若是等到鄭娘娘動手,可就一切全都完了。”
這話對於孫秀的影響不大,對於孫夫人的影響卻極大。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正在遭受嚴刑拷打,孫夫人的心裡就像刀割一樣。再者,鄭家兄妹名頭太惡,封神榜的故事她也不是沒聽過,蘇全忠讒害黃飛虎、比干、聞太師等等,這許多忠臣良將,都吃他兄妹滅了,自己家只是個商人,又如何斗的過?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反了吧。這位孫夫人倒也是個女中丈夫,一夜不睡,居然炮製了個造反計劃出來。先以宴會爲名,把揚州知府、江都知縣以及揚州守備騙到家中,亂刀砍了。再去奪了知府印信,守備兵符,裹脅竈勇三營起兵。
兩淮都轉衙門的賈端甫是個冬烘,不足爲慮。八大綱商,同氣連枝。憑藉自己家這麼大的富貴,難道就奪不了江山麼?當年洪武皇帝不過淮右一布衣,照樣打下了萬里江山,自己家有錢有勢,家裡有許多武藝高強的護院,又有的是軍餉,說不定真能過過皇帝癮。
孫秀見了那計劃書,氣的眼前發黑。“現在已經夠亂了,你就別再跟着搗亂了,夫人!造反等於送死,這種事連提也不要提,王倉是和欽差有仇,想拿咱們當槍使呢。救兒子這事,我來想辦法,你不要管了。”
可惜孫秀前腳剛走,孫夫人後腳就把家中的管家找了來,“事到如今,這事只能找你了。富兒是你的骨肉,你可不能不管啊。”
那位與孫秀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勝過夫妻的管家,倒是比孫秀講情義。見不得夫人掉淚,急忙說道:“你放心,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想辦法,把咱的骨肉從那鬼門關撈出來。只是如何撈法,也得想個章程,我可沒有孫秀那麼大的財勢,想要造反,也無人肯聽啊。”
夫人抹着淚道:“你這沒良心的。當年與我私通時膽子倒是大的很,怎麼如今倒沒了辦法?自古來事在人爲,難道還怕沒辦法麼?縱然造不了反,也一樣可以劫牢,到時候咱們一家三口,乾脆就跑到泰西去,看大明朝官法再厲害,能把咱們如何?”
劫獄?聽到這個主意,總管也點了點頭,“這是個好辦法啊,還是你有主意。當初倭寇猖獗時,咱家裡,存了不少倭人的鎧甲旗號,乾脆就把這罪過推到倭人頭上,讓朝廷沒有辦法。我正好還認識一個真倭,有他帶隊,保管能瞞過所有人。到時候讓富兒在外面躲幾年再回來,這麼大的傢俬,可是不能便宜了外人。我這些年替兒子守着,就是爲了讓他好繼承家產啊。”
夫人一聽認識真倭,也大喜“那就這麼辦。把咱家的護院裡,能打的都帶上,只要救了我兒子出來,我一人給他們準備一個揚州瘦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