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娘娘有皇帝保着,自是高枕無憂。老太后愛子出京,寵信的僧人惹上官司,母子失和。她要撒火,只能找那倒黴鬼鄭國舅下手,這時候他不跑,還等什麼?
鄭國寶頭上加的各種職銜,比如巡視江南兵備、整飭鹽法等等,也都在這種氛圍下,沒能引起人的重視。反正他是天子內兄,下江南肯定是要加上一堆頭銜,否則回來怎麼敘功?
這回河南剿匪,就給他掙了個二品都指揮使銜,蔭一子錦衣百戶,妻封三品誥命,賞京畿良田一千二百畝,淮北鹽引一百五十引,過肩雲錦十匹等等。從江南迴來,少不得還要嘉獎,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倒也無甚可說。
首輔申時行是他的丈人,肯定也要爲女兒女婿,爭些利益,這些都不要緊。現在朝臣們的目光,暫時無暇顧及這些細枝末節,宮廷之中的角逐,纔是關鍵。自張居正被清算,馮保倒臺後,李太后的勢力大不如前,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有孝道這個大義名分在手,若是帝后真到了抓破臉的時候,他們母子的權力爭端放一邊,先面的大臣到底誰會得利,誰會倒黴啊?
更有人意識到,這場風暴,是否是爲了宮中立儲之事,而事先發起的小範圍清理?比起國本之爭,其他都是細枝末節,可以不必理睬。現在最重要的是,看好風向,站好隊,不讓自己的利益受了損失。
碼頭之上,望着遠去的船隊。玉竹發現,一向號稱巾幗奇女子,殺伐果斷,雷厲風行的小姐,居然在落淚?她與小姐從小長大,自己家小姐做生意有賠有賺,但是無論輸贏,從沒見她哭過啊?
便是當日在蘭封失貞於國舅,也神色如常,安排後事如何彌補。也不見她這般悲傷。她忙上前安慰道:“小姐。你怎麼哭了?姑爺去江南,用不了多久就回來了,您還等不了這點時候麼?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太難過了。要留神小少爺。”
申婉盈接過手帕擦着臉上的淚水。哽咽道:“你懂什麼?我……我有點怕了。他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他這次還要去揚州。揚州的特產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麼?我又有了。萬一將來生了孩子,腰變粗了。人變醜了,他不在想着我了,怎麼辦?”
她與鄭國寶的婚姻,比起盲婚啞嫁,也強不到哪去。甚至可以說還不如盲婚啞嫁,屬於先上車後補票。她原本也只是覺得在三個人選裡,鄭國寶最對自己心思,兼且有了夫妻之實,湊合着過吧。
可是這段時間相處,她卻發現,自己已經真的開始愛上了這個男人。大概這就是當初娘說過的,男女只要有了那事,在一起時間長了,就自然而然就愛了。或許當初嫁的是顧家或王家的公子,也是一樣。
不論如何,現在自己是鄭國寶的娘子,這個男人,已經在心裡佔據了比較重要的位置,自己又懷了他的孩子。她已經越來越在乎這個男人,生怕他從自己手裡飛走。任妖女雖然年紀大了些,可是嫵媚動人,魔教妖人,有的是下賤手段。千里同行,誰知道會不會把夫君的心,徹底奪走?自己前些時便因有身孕不能侍寢,玉竹代勞,終究還是有些勢弱。
過段時間哱氏還有那姓岳的丫頭要來,最可怕的還有那個跟夫君情根深種的劉家小姐。她見過不止一個姐妹,只有一個主母大婦的名分,卻沒有相公的寵愛,只能獨守空房,慢慢枯萎。守着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家業,可失去了夫君,又有什麼意思呢?
“玉竹,回家之後,你幫我物色幾個聽話的丫頭吧。我將來要是生了孩子變醜了,就只能靠她們了。”
東廠之內,張鯨聽了手下的回稟,面上不動聲色。只是沉聲問道:“祝盡忠如今何在?”
“回督公的話,祝掌刑,如今正在保定那帶,訪查聞香教之事。”
“你們把國舅下江南的事,跟他說一聲,別的就不用管了。若是他想要火器彈藥,儘管支給他,不必問我。那任氏妖婦,可曾在船上?”
“他們人太多,小的們也看不清楚,您也知道,國舅出京,地動山搖,護衛成百上千,小的們實在湊不過去。”
“算拉。你們這些廢物啊,也是實在指望不上。滾下去吧。”大廳內,張鯨望着牆上掛的螃蟹圖,冷哼一聲“好一個一雙冷眼觀蟹陣,看爾橫行到幾時。鄭國寶,這副畫,早晚我要送到你府上,讓你明白明白,咱兩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播州,海龍囤議事廳內。面如鍋底,體似熊羆的播州宣慰楊應龍,破口大罵道:“好幾天過去了,怎麼連一個人都找不到?苗王不是號稱統領一百單八峒,號令一聲,無人不尊麼?”
下手一個面如傅粉,劍眉星目的英武武生施禮道“大哥。小弟的岳丈雖然是苗王,可你也知道,苗人素信巫蠱,於五仙中人十分忌憚。何況您要拿的還是五仙教前教主,苗人怯懦,也在情理之中。再說,如今咱們要忙的是大事,還要爲繼龍哥報仇,大哥何必在一婦人身上下功夫?”
楊應龍聞聽勃然道:“大膽!楊登龍,你是要質疑我的命令麼?你是要質疑全播州百姓的意志麼?記住,咱們現在不是過去的體系,講什麼家族制。現在是講選票的,是皿煮的。懂什麼叫皿煮麼?就是我主,你們都是民!我的話,就是絕對的權威,你們誰也不許質疑!你繼龍哥是死在狗國舅的手裡,藍鳳凰那賤人,又被國舅迷了去,此仇不報,誓不爲人!我一定要把藍鳳凰抓來,玩她幾天幾夜,也給國舅戴一頂綠帽子才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催促你的岳父,趕緊給我搜山,找人!誤了我的大事,當心我去關心一下苗人的生計問題。”
楊登龍被兄長一通訓斥,鬧的面紅耳赤,過去自己還能和兄長頂撞幾句。現如今奉行了這選舉之後,自己便是連一句也頂撞不得了,否則就是破壞皿煮。一旁一位滿面病容的漢子,咳嗽一陣道:“千歲息怒……。五仙教新任教主藍孔雀願意做您的王妃,您還是……還是先操持婚事要緊。”
楊應龍對這病漢倒是尊重幾分。“胡大俠,你這身子還沒好?回頭啊聽我的,讓下面的人,給您來點阿芙蓉,什麼病就都好了。藍孔雀麼,長的是不錯,可惜她只是孔雀,不是鳳凰。我要鳳凰,不要孔雀!五仙教的人心存二心,除非我拿住藍鳳凰,否則他們是不會把腦神丹的方子交出來的。來人啊,傳我將令,必須把藍鳳凰給我找出來!”
楊登龍道:“大哥。小弟不才,願意在您面前討一支令,前往行刺狗賊鄭國寶,爲繼龍哥報仇!憑小弟的本事,定能讓賊人授首,讓繼龍哥含笑九泉。”
楊應龍對這文武雙全的兄弟,實則十分忌憚。每次大選時,都要擔心他出來奪自己的票。尤其在這兄弟背後,還站着十萬苗人,若是那些野人有朝一日也來要選票,自己這宣慰也坐不安生。因此點頭道:“既然你有此心,那我自然成全你。不過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你雖然叫賽羅成,不過畢竟不是真羅成,失手幾次,無損你的威名。另者,咱的大事,如今最缺乏的便是鹽鐵。你正好去一趟,把淮鹽,給咱這多弄一些回來,別在意價格,能收多少收多少。你那岳父,也是隻認鹽不認人的,沒鹽什麼都沒用。”
“小弟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