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寶也不隱瞞,將河南如今情形一一彙報。當初八營兵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大明自己的政策前後搖擺不定,對趟將忽剿忽撫。最後就都變成營兵,給予編制了事。如今河南八營兵盡去,但是地方上豪在剿滅亂軍中出力甚大,民團大興。如今河南的營頭林林總總,不下二十幾個,加上官府正式編練的新軍,即使不算軍衛,河南帳面上的兵力,也多達十萬餘。以河南八府的財力,太平年間,要養這麼多的兵,都不大可能,戰亂之後,若還要維持這麼大編制,那就非激發民變不可。
“天家不必憂愁,這些營頭,據臣所知,大多數都是虛編。就以洛陽王氏爲例,他的兵力報上來是一營,實兵不足千數。河南營頭大多都是這種,以少報多,以求貪墨兵餉。例外的則是嵩山左氏,一營兵力,下面的千總卻設了五人,實兵數應在四千到五千之間,堪比京營中大營頭的兵力了。”
萬曆道:“話雖如此,可是這些營頭,都找朕來要糧餉,要軍械,這也是一筆大開銷啊。按說他們應該撤裁,可是又怕處置不利,譁變再生。”
“臣在河南時遍走各營,對其虛實大多掌握。裁撤,合併勢在必行。不過可以逐步而爲,撫標及新軍自當滿員,且必須抓在朝廷手裡,任用可靠能員,擔當營官。至於地方上的營頭,兵力越實的營,越要撤。越是人多的營,越要砍。至於那些吃空餉的,倒是可以先留着他們。這些人騙些銀錢,但是實力始終要遠弱於官軍,不足爲患。那些不吃空餉的營頭,纔是朝廷應該防範之人。至於軍械上,皆以廢舊軍械充抵,派中官執行。不可讓他們得了良械便是。裁撤營兵時,可調各營頭外圍圍困,使其不敢有二心。那些豪強們,彼此之間也有嫌隙,我們拉一派打一派,借豪強除豪強。只是河南的巡撫,必須要放一個智謀出衆。手段高明的能員,才能做好。若是再去個顧允成之輩,這一手好牌,還是要被打爛。”
萬曆點點頭,“你保舉那武當弟子練天風的摺子朕看見了。回頭就委他個河南撫標營千總,楊一魁雖然混帳。但是後來的差使辦的還不錯,就讓他繼續留任,以觀後效。嵩山左氏,豢養如此多的兵丁,到底安的什麼心?”
“左氏與少林比鄰而居,兩下里爲田地產業鬥毆不斷。養兵最早的目的,怕也確實是爲了防少林。可是人心隔肚皮。日久天長,要生了其他心思,就大爲不利。因此只好對他們限制使用,觀察使用。不過有少林在一天,嵩山也得在一天。否則那些光頭一家獨大,照樣是危害地方,禍國殃民。”
“內兄說的好。還是與內兄說話暢快,開口閉口。皆落到實處。那些清流言官,如今弄的朕頭大如鬥。他們只會說朕這不對,那有錯。可是若問他們該當如何處置,他們又說不明白。這樣根本就是叫人不能幹活,只能找錯,似這等忠臣良將,當真不要也罷。”
“天家。這幹清流言官,言過其實,終無大用。心胸狹隘,也成不了什麼太大的氣候。不過若是放任他們胡言亂語,就怕有無知者受其愚弄,對朝政橫加干預。臣進京之時,曾親歷一事……”他又把東直門揭帖的事,對萬曆說了。
萬曆皺眉道:“這事,怎麼沒人跟我提啊?簡直豈有此理!國朝如今雖不以言論隨意定人之罪,但這不代表他們可以惡意中傷,胡說八道。回頭,我跟駱思恭說一聲,讓他發兵,管上一管,不能由着他們這麼反天。內兄啊,前些時,張鯨來告你的狀。說你在河南胡作非爲,還殺了東廠理刑崔少白。朕將他狠狠訓斥了一頓,又罰了他一年的俸。區區一家奴,還想爬到主人頭上?不過今天,也要勸你幾句,內兄與張鯨,一個是我的親戚,一個是我的伴當,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攜手同心,爲朕分憂。若是張鯨以前有些什麼事做的不當,得罪了內兄,回頭讓他給內兄認個錯,你們兩下還是和好吧。左右也沒出什麼大事,犯不上不死不休。”
鄭國寶道:“一切全聽天家吩咐。我和張鯨,沒有什麼私仇。只是他一心與我爲難,我也只好被迫自衛而已。在河南這事,臣有自己的考量”
聽鄭國寶說了自己的盤算,萬曆拍掌道:“好!河南綠林編成營兵,倒也算是爲地方上出力,從此地面上少了數千盜賊,又省了剿滅他們的軍餉,也不必拉農夫入伍爲兵,確實是好事。不過,那些人奸狡成性,只怕不肯遵從王化,又生反覆之心。”
“天家放心,他們也是肉體凡胎的人,也不是妖魔鬼怪,是識得什麼叫好,什麼叫壞的,功名利祿,他們一樣要求,封妻廕子,他們一樣也想。以往是沒有機會,如今臣給了他們機會,再以功名富貴爲繩索,他們自然不敢生什麼二意。即使是當日的鎮嵩軍,如果不是顧允成催逼過分,何至於釀成八營兵變之禍?軍伍之事,睜一眼閉一眼,高舉請放,足糧足餉,便是一二小人想要做什麼背反朝廷之事,他也拉不動部隊。”他在河南兩營綠林兵內,也攙足了沙子,因此底氣十足。
萬曆聽了,讚了聲“內兄好手段。這兩營綠林營兵的事,還是個小事。若是果然如你所說,禍害國朝兩百多年的魔教,能爲我所用,那便是天大的功勞。河套開疆加上這招覆敉平魔教之功,便是封你個爵位,也不爲過。”
“多謝天家。不過我若是得了爵位,怕是就該有文官出來,說勳貴不該參與實政,逼我當個養老官了。這事,咱先不急。我先替天家把路子鋪好,其他的再想辦法。另外還有一事,臣不當講,卻又不得不講。”
他將聞香門的事與萬曆一一分說,萬曆臉上笑容漸去。“怎麼?王喜姐居然敢勾結魔教,預謀造反?這賤人難道就不怕身死族滅?依內兄之見,朕是不是現在就傳旨,先把這賤人拿下,免得她養成氣力,便不好制。”
鄭國寶正色道:“天家,臣從未說王皇后與聞香門勾結。據我所知,王皇后的宗族,本就有許多是後來強上門認親的。她家與我家相似,都是小門小戶出身,認親這種事,自然求之不得。若男蒙天家恩寵,來我鄭家認親者也絡繹不絕,至於其中良莠不齊,他們自無力分辨。只能說有奸人打着王皇后的名號,招搖撞騙,橫行地方,若以此說王皇后勾結聞香門,臣實不敢認同。”
萬曆見舅子居然爲皇后說話,大爲奇怪。“內兄,如今宮裡的事,若男的心思,你也不是不清楚。聞香門這事,憑藉你的本事,我相信足以辦成如山鐵案,讓王氏再難翻身。你爲何?”
“天家,臣自入錦衣之日起,便知錦衣校尉,天子親軍。一行一動,皆急天子之所急,需天子之所需。若是如今牽扯這事的是清流中人,下官自當想方設法,將對方羅織進來,讓他萬劫不復。可皇后廢立,此爲天家家事,外臣不敢預。若是以職權而預天家家事,便失了人臣的本分,也壞了錦衣的規矩,那便更加不該。因此臣只能據實稟報,而不敢自己添枝加葉,胡亂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