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一說,反倒沒人敢再來提摘印的事了。戡亂平定之功,誰都想立。失守城池,糜爛地方的罪名,誰都不想擔。眼看河南已經成了個爛泥潭,誰還上趕着來送死?有什麼話,都只能等平定亂賊之後再說。楊一魁利用這個寶貴時間,羅織材料、籌措資金,等到鄭國寶一來,便將自己的投名狀獻了上去。
他自己這一脈裡,也有不少關係不錯的同門、同年、同鄉,皆可爲娘娘所用,與鄭國寶算是各取所需。那些家眷進城後就交由楊一魁管理,乃至於如何招撫河南叛軍的事,也要由他操持。鄭國寶到河南是來鍍金的,不是來幹活的,具體的事務上,他也懶得費心思。
楊一魁也明白怎麼做人,國舅來了後,除了送上厚禮以外。更是積極請教,比如河南的官員,誰該升,誰該降,誰該拿,誰該殺。河南五十幾個營頭,哪些能保留,那些能擴編,哪些需要裁撤,也全都聽國舅安排。自己只替國舅背鍋,決不多說多動。
見到楊一魁這麼配合,鄭國寶當然也歡喜。尤其楊一魁這些年積蓄頗豐,這回又是鄭娘娘的脂粉錢,又是小皇子的營養費,國舅的辛苦費等等,也讓鄭國寶發了筆財。他既有心拉攏楊一魁,催逼的也不過分,二人在書房裡鼓搗了幾天,大致拿了個升官方案出來。
凡是當初積極主動投靠顧允成,或與顧態度摸棱兩可的。都在撤裁之列,有的還要下獄問罪。而堅決抵制顧允成。能夠始終與楊撫臺保持步調一致的,則可獲得提升。營兵方面。鄭國寶也拿了個方案,只是具體操作上還得楊一魁動手。目前亂軍未定。還不到動營兵的時候,等到徹底平了八營兵變,整個河南也得要有一番大動作。
安頓好了那些家眷,他又借了五百標營,又將河南錦衣衛中選拔了三百人隨行,河南綠林方面,也是出動了數百好漢,隨行保駕。那支新歸附的伏龍軍,急於立功。自也全程跟隨。按說欽差身份,要讓少林寺屈服,應該不是難事。
只是任盈盈身份特殊,攻打的又是少林的倉庫重地,一封公文怕是起不了作用。再者,這一次剿匪之後,犒賞、撫卹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方正作爲河南地頭蛇兼首富,不斬他幾刀。怎麼對的起如來佛祖?
他這輛馬車是楊一魁特別準備的,內藏暗箱,若是千把兩黃白二色的河南土產藏在裡面,絕不會被發覺。車內鋪墊的也甚是舒適。王家姐妹二人如今也得了自由,自是須臾不離國舅左右。鄭國寶在車廂內左擁右抱,手上時不時的摸捏一把。將二女羞的擡不起頭來。
王芊芊道:“老爺,這一番去會那禿驢。您可千萬不能手軟。我爺爺每年都要給他們上解一筆好大款子,否則便難以在河南立足。乃至河南各大小山寨。也要給少林交孝敬,否則就等着少林帶官兵上門抄山。我們姐妹買幾件首飾、衣裳,可就全指着少林大師了。”
鄭國寶在她身上捏了一把,“芊芊,你的見識也太短淺了些吧。錢,那算個什麼?珠寶、首飾、綢緞、那都不算什麼。最重要的知道是什麼麼?是地。少林土地大無邊,北過黃河南越山。你聽聽,這是多大的威風。這麼多的地,卻掛着佛產的名頭,一文錢的稅也收不上來。數萬的壯丁,因爲是法子法孫,成了和尚的佃戶,就不交丁稅。當年張叔大,也算的起一個狠人,搞一條鞭法搞的自己屍骨不存,滿門遭難,結果到了少林這,還是推不下去。現在少林寺裡,還存着天家的碑文,許他免賦免稅。若是不狠斬他幾刀,過不幾年,整個河南怕是到處都是僧產,到時候朝廷找誰要錢去?”
等到了地方,方正等人接了國舅下車。依次過來行禮拜見欽差,鄭國寶面帶笑容,一一回禮,口中謙虛道:“下官何德何能,勞煩幾位大駕在此迎接,實在是惶恐惶恐。咱們有話進去說。”
練天風見了沖虛,雖然也叫了聲師叔,可是神態上半點也沒有恭敬的意思。沖虛見了他,也似十分尷尬。等到了大帳之外,只見那位面目猙獰的杜鬆,帶着數十名親兵護衛,簇擁着一個女子進了大帳篷。只是驚鴻一瞥看不清五官,只見身材修長,體態婀娜,料想必然是任大小姐任盈盈。由於擔心有什麼閃失,她的安全一直由杜鬆親自負責。
王家姐妹在後面見了,彼此對視心裡泛酸。老爺就是爲了這個女人,從開封跑來孟縣與和尚們談判。爲了這女人,又是邊軍,又是標營,還有河南綠林各山寨水寇,全都驚動了,自己姐妹往哪擺?想那任盈盈是江湖有名的剩姑,便是再漂亮,也敵不住歲月蹉跎,人老珠黃,自己又是一向姐妹聯手,到時候看看誰贏誰輸。
進了大帳之後,見按國舅的要求,幾張桌子拼成一字長蛇之形,任盈盈坐在一邊,另一邊的椅子全都空着,打橫處一把大椅,顯然是爲鄭國寶準備的。兩邊都放着文房四寶、茶水、瓜果、點心等物。此時纔看清,任盈盈頭戴帷笠,白紗把頭面全都遮住,看不清五官,身穿一件銀紅縐紗白絹裡對襟衫子,豆綠沿邊金紅心比甲兒,白杭絹畫百褶長裙,倒是一副閨秀模樣,絲毫看不出是個魔教妖女。
杜鬆帶着那幾十名家丁並瑞恩斯坦的百多洋兵就在大帳兩側站下,充當護衛之責。練天風抱了寶劍站在國舅身後,王家姐妹挎了單刀,緊貼着鄭國寶身後站定,半是護衛半是示威,朝着任盈盈挺了挺胸脯。方正與練天風四目相對,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當初差點被他一劍刺死舊相識,見了練天風的面,恨不得食肉寢皮。不過方正好歹活了一把年紀,也分的清輕重緩急,知道這時候千萬發作不得,便只當做沒看見。
鄭國寶落座之後,掃了一眼,朝沖虛問道:“沖虛道長是吧?你這武當掌門,是怎麼算的?你是哪一宮的道士啊?”
沖虛急忙施禮道:“貧道乃是紫霄宮的。”
“紫霄宮的提點,乃是趙衝玄趙真人,我前年還見過的,什麼時候換成沖虛道長了?練老兄,你出身武當,這事按說你最清楚啊,還請指點迷津。”
練天風施了一禮,冷哼道:“萬曆八年,沖虛師叔與衝玄師叔爭奪提點之位,官司一直打到許大參那,結果還是衝玄師叔贏了。從那以後,沖虛師叔便下山遠行,走到哪,都打着武當掌門,紫霄宮觀主的旗號。江湖上一提起武當派,怕是先要想到沖虛師叔了。”
鄭國寶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啊。沖虛道長,這武當掌門的名號可不好亂叫的。要是在朝廷看來,如今的武當掌門,是黃勳黃公公、許守謙許大參;便是在江湖上看麼,則是王守真王真人的名號更響亮。今日這會,道長,您是不是就不要參加了?”
大明朝自永樂大修武當山起,就在武當設立官員管理,其中文官爲欽差提督大嶽太和山整飭鄖襄等處兵備及治南陽漢中分守下荊南道湖廣佈政使右參政兼按察僉事;中官爲太和山提調太監;至於道官上則有道錄司和武當八宮提點。以上這些人,都能勉強算做武當掌門,可是沖虛這種身份,確實不在幾種之內,說他是武當掌門,在江湖上也勉強可以,官府否認起來,卻也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