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老,咱們的人怎麼樣?”
綠竹翁搖搖頭,“我看是不成了。連日苦戰,師老兵疲,士氣不足用。若是假以時日,今天活下來的,都可成爲笑傲天下的強兵,但這個時日……我看是等不到了。不過大小姐放心,兒郎們對老教主赤膽忠心,對您也決無什麼二話。若是禿驢攻寺,老朽帶着他們斷後,小姐你?自己……尋機突圍吧。”
任盈盈心知,綠竹翁對戰局已經持徹底悲觀的態度。她也顧不上地上骯髒,就這麼坐下去,雙手抱膝。“竹老,謝謝您。若是沒有您幫襯,盈盈也走不到今日。不過要是讓我放下您和這些忠勇兒郎,獨自逃生,將來還有什麼面目見我爹啊?再說,若是落到禿驢手裡,是什麼下場,您想必也知道。我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留在這,和兒郎們共進同退,死戰到底。”
綠竹翁長嘆一聲,“大小姐。我們這些人苟延殘喘到今天,只爲了看着老教主復出,掃除楊賊,誅殺東方。只要能實現這個心願,便是粉身碎骨,也沒什麼要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老主人的消息,您若是輕易放棄此身,那我們的犧牲就沒有意義了。請答應老朽,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只有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是希望麼?”任盈盈嘀咕着,仰望夜空,思緒卻已經飛到了這金山寺外,腦海裡浮現的,是那個錦衣玉帶。鮮衣怒馬的身影。若是這個人在,任是少林僧兵萬千。又算的了什麼,便是救爹脫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可是他,現在又在哪?若真是被那些和尚所擒,將來又有什麼面目去見他?
她自出道以來,第一次感覺這麼疲乏無助,只想找個堅實的肩膀去靠一靠,什麼都不想,把一切問題都丟給別人解決。那對鴛鴦寶劍,也是那麼的沉重。傷勢此時又發作起來,肺葉似火燒般的難受。眼皮越來越沉,真恨不得就此睡過去,再不醒來。
此時忽聽外面陣陣喧囂,夜空中,朵朵旗花火箭綻放開來。綠竹翁見識豐富,一見這煙花形制,叫道:“這是外面的禿驢迎接少林掌門!方正那老賊,居然親自到了!看這規格,似乎還有重要客人。”
任盈盈勉強起身。悽然一笑“方正麼?若是他來,這金山寺就守不住了。沒想到,拼了半天,最終還是一場空。竹老。對不住,連累了您老人家和這麼多的好兒郎,要陪着我。一起折在禿驢手裡。”
綠竹翁也知,能守到現在。除了自家奮戰之外,少林方面戰鬥意志不強。也是個重要原因。少林寺除了本寺以外,下面還有十八門,像這次與他們合作,並最終導致他們陷入死地的通顯,就是清涼庵的。其他如大悲庵、延壽庵等等,都是少林的組成部分。每一庵內都有無數弟子門徒,彼此之間按“法子法孫”的方式傳承。
換句話說,每一庵都彷彿是一個家庭,主持就是這個家的家長,其門下弟子以法子法孫形式,組成家庭。彼此之間雖未必有血緣關係,但卻如同宗族一般,彼此照應,互相幫襯。
若是任盈盈這次劫的是某一庵的倉庫,其他庵多半隻是象徵性出兵救應,但是被劫的那一庵,必然上下捨命進攻,萬難抵擋。可是這金山寺是少林本寺的倉庫,裡面的積蓄六成以上都是少林寺的,其餘部分也是十八堂共有。這出兵一事上,便是十八堂共同出兵。少林本寺的僧兵,接了朝廷的命令,回山聽令,只留在此地幾個觀察員,外加管事和尚負責指揮,連口糧都是十八門自備。
這樣安排下,少林本寺的利益得到了最大的保障,十八門的利益卻是受到了巨大損失。在出兵的問題上,十八門也是儘量以避免傷亡爲主,作戰不是十分積極。尤其十八門誰死的人多,誰死的人少,誰弓箭消耗的多,這些都是問題。那幾位少林管事和尚,每天的工作就是平衡十八家關係,安排好今天該誰主攻,誰助攻,損失的物資,少林本寺報銷多少,死者的撫卹傷者的湯藥,又該怎麼分攤。
若是方正到了,隨之而來的必然是少林本寺的精銳僧兵,十八門在方正面前,也不敢虛應故事。再看看自己這邊滿營傷兵,能戰者不滿百,下一輪進攻,怕是萬難抵擋。
綠竹翁不禁想起少年時跟隨任我行,與名門正派幾番浴血撕殺,爭搶碼頭,以及任我行是怎麼在短刀板斧之下,把自己救出來的情景。單手一推鬍鬚,“大小姐,您何出此言?老夫這把年紀,又有幾年好活?能爲大小姐而死,是老夫的榮幸。只可惜,不能看着老教主光復聖教,看不到我聖教中興之日了。”
他一聲令下,將寺內所有能動的人全都集中起來,看着這百多人中輕傷號佔了一半有餘,他心頭髮酸。咬牙道:“兒郎們,老夫這把年紀了,縱死不算夭折。你們大多年輕,若是不想死的話,老夫也不爲難你們。只是老夫自己受老教主大恩大德,自當捨生報效。願意與老夫一同效死的,就向前一步,與禿驢們死戰到底!若是想活的,老夫也不會見怪。”
衆親兵一起想錢邁步,竟是無一遲疑。綠竹翁點頭道:“好樣的!不愧是老夫帶出來的好兵。兒郎們,當初老夫教你們使刀殺人,帶你們護衛聖教。今天最後,再帶你們,與天下名門大戰一場,總不能讓賊禿們小看了咱聖教的本事。”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任盈盈那廂,已經唱起了聖教古老相傳的戰歌。據說每當聖教子弟面臨必死之局時,便唱起這戰歌,面對死亡,義無返顧。即使國朝定鼎乾坤,驅逐黃金家族時,兩軍陣前,也多唱此歌,毅然衝陣,便是蒙古健兒聞此戰歌也要退避三舍。她嗓音甜潤,雖然肺部有傷,但唱起這蒼涼戰歌時,仍多了幾分婉轉柔魅之意。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百十名兵士紛紛附和,看着這月光之下,如同女武神降世的大小姐,這幹人皆生效死之心。任盈盈望着空中明月,只想着:鄭國舅,你到底在哪?只要你能救我出此危局,我便什麼風花雪月都不要,也隨了你去。
金山寺外,此次圍攻魔教,收復金山行動現場負責人方本大師,原本日子過的很是悠閒,每天平衡平衡關係,發放撫卹金、湯藥費,計算計算人頭,打打報告,比起在寺裡管帳要輕鬆許多。至於衝鋒陷陣,披堅執銳這種粗活,自有那些新歸附的賊坯去做,不用他上手。
雖然十八堂的關係複雜,平衡起來要費些心力。但是隻要記住,方正大師出身大悲庵、方生大師出身延壽庵、方慧大師出身……,把各位大師的地位、重要性、出身都記牢,並以爲標準,平衡各庵利益,就保證萬無一失。論武功、論智謀方本大師都得敬陪末坐,可是執掌香積廚的他,在人事平衡上的造詣,卻是其他人所望塵莫及的,因此由他來擔任這次行動的總指揮,倒是最合適不過。
眼見魔教妖人的援兵越來越少,看來他們的力量也差不多用盡了。方本大師決定,過兩天就下一道動員令,誰第一個拿下金山寺,可以在初祖庵不交錢住三天,再和任妖女探討一個時辰佛法。有此誘惑,拿下金山寺,不費吹灰之力,立下如此戰功,傷亡還這麼小,這回普陀山考察的名額,絕對不會把自己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