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門’和內閣所在的地方是在一箇中軸線上。
但內閣後窗可以把過來的錦衣衛甲士看的清清楚楚,而文華‘門’卻是向南開的,雖然有大隊人馬開過來,那邊卻是絲毫未見。
‘門’內兩側,果然已經有數十甲士埋伏。
萬通就在正‘門’一側,喉嚨裡卻是乾的連一絲唾沫也分泌不出來。腎囊一陣陣的向上,‘腿’也一陣陣的發軟。
事先是想了再想,不如此一博,這一生很難得大富貴。
但現在事到臨頭,卻又是隱隱有些後悔。或許老老實實的做個太子的小舅子也很不壞,將來好歹能平安死在‘牀’上。
衣食不缺也是肯定的,而且好歹在京師裡有點面子,一定比普通人活的滋潤。
但現在後悔也晚了,上了賊船,要麼成功,要麼必死無疑。
想到這樣的後果,萬通的‘腿’都要發抖。
他這種孬種樣子,一邊的邊軍自是看的清楚,一個個都咧嘴笑將起來。
大變當前,眼看會有一場關係到‘性’命的廝殺,但這些邊軍武官卻都是渾不在意的樣子,只咧嘴看向萬通。
按計劃,他們埋伏左右,一會張佳木來了,萬通假做殷勤上前迎,等將人騙入‘門’內,五十名全副武裝的邊軍武官就會一涌而上。
憑張佳木武勇無敵,也是死定了。
“來了,來了!”
遠遠的,看到張佳木在幾個隨從的簇擁下,向着文華‘門’而來,萬通渾聲一震,失聲道:“就是他。”
“太保原來是這個吊樣,長眼了。”
對張佳木這樣的一個傳奇人物,邊軍的武官們卻不大放在心上。
一個百戶在地上吐了口唾沫,罵道:“小白臉一個。”
“老湯你看走了眼了。”有人反駁道:“看他的身形,動作,是個武藝不錯的。”
“那又如何?”姓湯的百戶官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答道:“沒上過戰場,手裡沒有北虜的血,沒砍過一百顆人頭,就甭在將爺面前裝大瓣蒜!”
這話,也是大多數人的意見,就算是反駁他的人也是這般的見解。
太保又如何,年輕能打又如何?
在這些邊軍武官們看來,不曾實實在在的在邊境上搏殺過,不曾在沙場上殺成個血葫蘆模樣,就沒有資格在他們面前裝大!
“姓萬的小子,過來。”
這一次帶隊的自是姓王的指揮僉事,這一回的武官中,他的地位最高。
他也是原本的大同總兵官定襄侯郭登的心腹,這一回郭登和王增等總兵官聯手,從三個地方調了五十個最悍勇能戰的武官過來,手筆極大,當然也需要有心腹人在這裡看着。
因爲他官職最高,所以萬事也是他出頭做主。好在,他的武勳也足夠了,自己從小旗幹起,一刀一槍掙到的這個僉事官帽,所以衆人也敬服他,雖有一半人以前不是他的部下,但指揮起來,並無問題。
都是邊軍,彼此都能嗅到對方身上的老粗味道,至於那股子濃郁的血腥氣,則是不嗅都能感受的到。
很多話,在他們來說是不必出口的!
但對萬通,王僉事卻必須要說。
他扶着萬通的肩膀,沉聲道:“萬百戶,我知道你很怕……我問你,你怕也不怕?”
“怕……”
萬通下意識地答着。
“嗯,你怕就對了!”
彷彿是發現什麼好事一樣,王僉事哈哈一笑,拍着萬通的胳膊,安慰他道:“不怕纔有鬼。咱頭一回上戰場,看到北虜一邊‘射’箭一邊飛馳過來,咱嚇的‘尿’了‘褲’子。”
萬通不知道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唯有報以苦笑。
“不過,怕也沒吊用。”王僉事話鋒一轉,便已經說到正題:“老實說,生死關頭,不怕不慫的,怕也沒有。不過,知道怕也沒用,怕更死的快,於是也就不大怕了。北虜的弓箭,沒有那麼可怕,‘射’中了十個也死不得一個。但你轉身一跑,他用蘇魯錠往你身上一戳,捅個對穿,那你就非死不可了。萬百戶,咱告訴你,再怕,你要‘挺’着上!只要想着,過了眼前一關,以後笑也笑得,跳也跳得,吃也由你,穿也由你,過不得這一關,將來一切也不必提,大好腔子,只能用來噴血了。”
這一番話,其實是這僉事教訓新兵時常說的,說起來一套一套,是常年血戰‘摸’索出來振奮人心的大實話。
果然,一番話說的萬通頻頻點頭,再不識好歹的紈絝無用之人,也是知道,人家說的話很對。
“好,我硬‘挺’着上就是了。”
到了此時,不‘挺’也沒法子。不過萬通如此表現,也是教衆人欣慰了。
這個差事,沒法叫中官來幹,此輩沒了卵子,再鼓動也是死魚一隻,遠遠就能叫人看出破綻來。
這邊在說話鼓勁,那邊張佳木也是步履從容,慢慢的走的近了。
“來了,你迎上去罷!”
王僉事將萬通向前一推,然後自己情不自禁的伏身下來。
不僅他如此,所有埋伏的武官亦是如此。
衆人嘴上不在意,但張佳木名聲在外,是赫赫有名的大明第一武將,這一點名聲造就的光環籠罩在身上,也不是一般人能不放在心上的。
“卑職見過太保!”
遠遠的,萬通奮力擠出一臉的假笑,就在文華‘門’下,深深的紮下千去。
“咦,你怎麼在?”
張佳木自也是做作的很,站在‘門’外不動,等萬通打了千站起身來,才皺眉問道:“你不當值麼,又在太子這裡鑽沙子胡魂。”
“是殿下有事相召,不是下官自己跑來。”萬通劈頭就被一訓,心裡一陣膩歪,一點害怕立時就是無影無蹤,恨不得張佳木立時進‘門’,然後王僉事一夥一擁而上,把這可惡的傢伙斬成‘肉’醬。
他這一點小心思,一看就知。張佳木微一冷笑,擡步做‘玉’行狀。
萬通大喜,恨不得推張佳木一把。
但他最後的心理活動也就到這裡了,張佳木剛行兩步,突然臉‘色’一變,喝道:“‘門’後有人!”
“啊!”萬通臉‘色’大變,臉扭曲的如同被一羣壯漢圍在當中的二八少‘女’。
“太保速退。”跟在張佳木身邊的便是武志文等人,穿着尋常的校尉服飾,內藏鐵甲,但動作極快,上前兩步,便是將張佳木護了起來,然後挾起萬通,便是向後暴退。
裡頭的人自也是愕然。
千想萬想,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此模樣,從‘門’內向外看,自也是看不到已經從左右兩邊圍過來的錦衣衛弩手和甲士,只能看到張佳木幾人開始後退。
“這是張佳木不是?”
王僉事額角也冒出汗來。
姓湯的百戶道:“適才萬通不是上前行禮了,這廝雖然是沒用的廢物,但好歹不會認錯人不是?”
“對了,”王僉事也是醒悟過來,他咬了咬牙齒,罵道:“廢物點心一個,叫人看出不對來了。事已至此,躲亦無用,我們殺出去!”
“殺!”
不待他多說,數十邊軍武官便暴起身形,一起向外衝殺出去。
“嗡……”
剛衝出文華‘門’,迎頭便是一通箭雨。
如果是普通的弓箭,衆人倒也不懼,今日之事,各人除了手中全部是短兵器外,身上也都是穿了鐵甲,有人甚至是手持利斧之餘,身上還披了雙甲。
再近距離的弓箭,有鐵甲防護之下,殺傷力也有限了。
透甲而入後,最多傷及皮‘肉’,不會影響到戰鬥力。
但錦衣衛甚是‘陰’毒,百餘名弩手手中使的是內衛出產的五石力道的強弩,用的箭頭則是比普通箭頭更沉重一些的三棱皮甲箭頭。
嗡嗡聲中,第一輪打擊便如閃電般的飛至,不僅破甲,而且深入肌裡,撕裂肌‘肉’。
很快,文華‘門’外就是強烈的血腥味道散發而出,十餘名邊軍武官被刺的如刺蝟一般,渾身是箭,鮮血不停的涌出,顯是傷重不治了。
這麼近的距離,弓箭又‘插’入極深,三棱箭頭又血涌不止,就算現在有醫官當場醫治,也必定是不救的了。
“惡賊,俺與你們拼了。”
看到同僚如此之慘,衆邊軍武官們倒是絲毫不懼,因見對手離的近,不少人下意識的便‘抽’出身上備好的小型投擲武器,向着錦衣衛人羣丟過去。
甩刀、飛刀、短槍、飛梭,數十隻沉重的近距離短武器飛擲而出。
一隻小小的短斧正好劃過張佳木的臉頰,冰冷的斧刃甚至就差毫釐。
張佳木僥倖躲開,但一個錦衣衛百戶卻是運氣不佳,短斧飛行力道一點不減,直接破開了他的咽喉,在脖間切開了一個碩大的缺口。
白‘色’的皮下脂肪之上是沽沽而冒的鮮血,那百戶死命捂住傷處,但呼吸越來越困難,再下來是雙眼翻白,然後倒地身亡。
“給我上!”張佳木勃然大怒,指着迎上來的衆武官道:“不要‘射’弩上,全部上,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錦衣衛自是暴諾答應,對手還擊之下,十餘個錦衣衛或死或傷,也是‘激’起了衆人的怒火。
“姓張的魂賬東西,”姓湯的百戶肩膀上中了一箭,但絲毫不減戰力,他面‘色’猙獰,手持大刀,向着張佳木疾衝過來,一邊衝,一邊罵道:“在京作威作福的小白臉,今天叫你知道我大明邊軍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