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也被張佳木勾起豪氣來,當下便笑道:“既然如此,學生就樂見其成了。不過,我要事先申明,前元和國初的中書省和行中書省制度,地方權重離心,萬萬要不得。”
“這個自然。”
元朝的行中書省簡直就是胡來,而中央的制度也是一塌糊塗,短短九十六年的歷史,政變若干次,兵變若干次,簡直是一筆爛賬,算都沒法算。
雖然有‘門’g古族的部族政治的影響在裡頭,不過也是制度太爛,‘亂’成這般模樣,毫無統治力可言,紅巾‘亂’起只是給這個龐然大物一個倒下的理由罷了。
這種爛制度,國初明朝還全盤接收了下來,還好朱元璋也受不得,自己先一刀切了了事。
張佳木要恢復的,是唐朝的宰相制度,而三省制度略作改良,便是無上利器,多不敢保,一直到資本主義出現那是沒有問題,妥妥的。
“我真是想不到,太保竟是有如此雄心。”
雖然不覺得張佳木可以在近期之內搞定輿論和牽扯的勢力,老實說,李賢對改革商稅和田賦都沒有太大信心,底下接着還有漕運和開海禁,這些事加起來夠忙活十來年了,雖然他還沒有到五十,但十來年後估‘摸’着自己也該退休了,就算勉強在任上,‘精’力怕也不濟。
李賢的身體確實是大問題,明初期到中期這個過度,要說以人望和能力,還有公心手腕魄力,李賢都是一等一的,就是天不假年,成化二年就先致仕,然後病逝。
成化年間的種種悲劇還是這個首輔走的太早,不然歷史可能是另外一副模樣。
“願和原德兄一起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今天張佳木願意多說兩句,更說兩句平時一般不會宣諸出口的話。李賢微微一笑,向他道:“聖明在上,吾輩臣子和衷共濟,自然無所不能爲。”
“嗯。”
張佳木點了點頭,起身看看天‘色’,笑道:“好早晚了,說的甚是痛快,原德兄,就散了吧?”
溝通到此時,彼此都知道對方心思,這樣在內閣會議討論或是當着外人會商時,又會多一些默契,所以兩人都是心中大感喜悅,臨行之時,卻也只是互相一揖,便即告辭而去。
從寺中出來,張佳木索‘性’也沒急着回去,牽着馬匹,在黃昏的京師街頭閒閒的走着。
近來無甚大事,政務推行的極順,就是裁撤禁軍也很順當,最少,暫且還沒有聽說有敢於鬧事或出頭抗拒的。
只是再過一陣子,被調出京師的武官就得分批出京,張佳木估計,麻煩就會出在那個時候。
一念及此,倒是穩不住了,翻身上馬,向着王勇的住處疾馳而去。
……
時間剛巧,到了王勇府邸居處天剛擦黑,到得‘門’上,幾個穿着青衣的奴僕迎上前來,喝道:“怎麼這麼不長眼,就敢騎馬到都督府上來!”
當時除非是身份比主人高,不然要在人家府邸‘門’前的下馬石前下馬,投名刺,等回覆,然後依身份不同,由主人決定接待的等級。
象張佳木這麼着,騎着馬直接奔到人家大‘門’前的,也確實是少有。
當下便是微微一笑,道:“我是張佳木,今天也忘了帶名刺,進去和你們老爺說一聲,就說我來了。”
張佳木是誰,和王勇又是什麼關係,怕也沒有幾個人不知道的。
這般一說,裡頭便是哈哈大笑,有人道:“瞧着沒有,現在什麼樣的潑皮都有,這副德‘性’,跑在咱們這裡來冒充太保公,這不是找死來了麼。”
“也不必太爲難他,這麼冷天,怕是餓着冷着了,窮瘋了,咱們晌午吃的剩飯,不拘給他一點就是了。”
“不對啊!”有人正要張羅,突然又醒悟過來:“這廝穿的光鮮,還有馬,怎麼能是窮餓瘋了的?”
“也是,他孃的!”
裡頭這纔出來幾條漢子,罵罵咧咧,暴喝道:“找死不是,下馬!”
他們雖是這般,張佳木倒也不惱,王勇畢竟是苦出身,現在官居一品,俸祿田產家宅都有了,不過還沒有忘本。
從剛剛奴僕們的表現就能看的出來,不說仗勢欺人了,人都惹上‘門’來,也要先看看是不是真的悽慘落魄沒辦法了再說。
當時的潑皮實在沒飯吃了,去撞大宅‘門’的盡有的事,所以衆人的懷疑也不說完全沒有道理。
等各人奔出來,他才把遮住額頭的暖帽取下來,向着一夥氣勢洶洶的豪奴齜牙咧嘴的一笑。
很久沒這麼着了,看着眼前五六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後嚇的臉‘色’發白,張佳木神情甚是開心,拍着手笑道:“怎樣,是我不是?”
這當然是一句沒有味道的廢話,王勇府邸的下人見他也不止頭一回了,各人怎麼不認得他?適才也是怪他自己,用暖帽擋着頭臉,說話就是嗡聲嗡氣的,要不然人家聽聲也能聽出七八成來。
“小人們該死,真真是該死!”
衆人都是跪了下來,噼裡啪啦的打自己的耳光。
張佳木倒是覺得老大不忍,向衆人笑着道:“怎麼啦,又和你們不相關,適才是我和你們逗悶子來着。”
這麼一說,衆人在站起來,各人倒也是知道,雖然外頭把太保傳的兇惡,但其實張佳木最好脾氣不過,等閒從不向下人發火。
倒是那些幾品的小官兒,架子脾氣都很大,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說話間裡頭已經有動靜,適才衆人有的跪下,又有的機靈鬼跑去通報,這麼一點功夫,王勇已經匆忙趕到,吩咐人大開中‘門’。
在十幾二十盞的燈籠照明之下,王府的中‘門’大開,甬道之上王勇大步而來,走得近些了,便是一通埋怨:“你怎麼就這麼來了,就自己一個人跑到這兒來,連個傳話的人也沒有?”
“偶然爲之。”張佳木翻身下馬,笑道:“偶然爲之,也很得趣味。說實在的,現在我們想這麼着,反而是嗜求了。”
“我可不覺得鐘鳴鼎食,起居八座有什麼不好。”王勇警告他道:“你可不要一時興起,沒事就這麼着。”
“這當然不會,說了是偶一爲之。”
張佳木隨着他進來,一邊走一邊呵着手,向着王勇笑問道:“怎麼着,有什麼吃的沒有……我可是餓壞了。”
“自然有,想吃什麼?”
“這麼冷的天,吃點烤‘肉’怎麼樣,叫王英來動手,我們吃‘肉’喝酒。”
“不壞。”王勇答說道:“就是這麼着。”
說話間,看到一邊的‘花’廳裡頭燈火輝煌,似乎有不少人在,張佳木便問道:“怎麼着,你在家裡宴客不是?”
“是,說對了!”
王勇斜看他一眼,道:“都是旗手衛的舊部,老人,舊‘交’,心裡悶的慌,到我這個舊上司家裡來討杯酒喝。”
這麼一說,張佳木自是有點尷尬。
王勇旗手衛的指揮使乾的好好的,他打算把人安排爲京營總兵,叫王勇先退了下來,現在卻是沒有辦法叫王勇任新職,好在他已經居一品官職,皇帝賜的田莊也不少,餓不着他。
前一陣裁撤禁軍要人,張佳木便叫他出山當自己的副手,算是幫閒幫忙兼而有之。
這會子這麼一說,張佳木也只能‘摸’着鼻子道:“此事是我孟‘浪’了,王兄莫怪莫怪。”
“這是什麼話!”王勇夷然道:“我這富貴都是你給的,說這些做什麼!”
說話間到了內宅小客廳,自有人通知了王英出來,彼此見過了,聽說張佳木要自己親自動手,王英便笑着應下來。
接着便是準備傢什,他們以前寒微尚未有如此發達時,倒是經常這麼吃,吃法也是張佳木所教,所以王英熟手的很,不需人說就做的很順溜。
沒一會兒,酒燙好了,‘肉’也烤得一堆,兩人便吃‘肉’飲酒,推杯換盞起來。
酒過數巡,張佳木便將自己的來意說了,王勇皺眉聽了,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請直說吩咐就是了。”
“現在離過年還有幾個月,斷然沒有辦法等他們過了年再說,年前就得辦理此事。一有不妥,可能會出‘亂’子。”
“是的,我亦云然。”
“沒辦法,多破財消災吧。”張佳木豪飲之餘,更兼大嚼大吃,甚是痛快,王英‘肉’烤的極好,抹上辣子,很是夠味。
他向着王勇笑道:“能留在京師,固然是所願,但,要叫他們知道這是絕辦不到的事。這樣吧,你放出賞格,先舉家出外的,第一批設限多少人,只要搶先報名走人的,就能領取賞格。比如,第一批是一百戶,普通武官安置搬遷銀子給五十,他們就給一百,翻它一倍再說!”
“那第二第三批呢?”
“迭次遞減唄。”
王勇喝了一口酒,想了一想,便是失笑道:“那不是人人搶第一批了?”
“正是。”
王英在一邊搖着頭道:“這個法子,實在有損‘陰’德。不是‘逼’着人自己‘亂’起來麼。”
“妹子不要胡說。”王勇斥道:“被革職的都是魂魂,油子,稍可造就的,佳木都留下來了。畢竟京師武官效力多年,一古腦就攆走,是不講人情。但人情要講,卻不能做濫好人,該革的要革,絕不能因爲人情而壞事。”
“是這個理。”張佳木面‘色’鬱郁,道:“不過法子是有點缺德,但,也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就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