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這邊士氣如虹,高昂之至。
相對應的,自然是京營兵那邊的低落。害怕與慌亂,驚異與惶恐,然後纔是憤怒。
尤參將在軍中的前途徹底完了,儘管他跪在董興身邊久矣,但董大帥連瞄也沒有瞄他一眼。
在四周,都是幸災樂禍的同僚,指望他們說話是不可能了。尤參將只能垂頭喪氣的跪在原地,還好大帥雖然不理,也沒有更進一步發落,要是借他首級激勵士氣,那可真是衰透頂了。
董興心裡倒是真沒有想到這個,選鋒戰敗,在他來說也是極爲意外的事。適才戰鬥的過程他已經看了個滿眼,對面的士氣之旺,武藝之精,兵器之鋒銳,也是着實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羣衙役和街頭混事的也搞的跟真事兒似的,這真是叫董興難以想象。
他不知道,適才出擊的就是錦衣衛留在這裡精銳中的精銳,張佳木的直衛論起個頭武藝,甚至是實戰經驗來都是全衛中的翹楚。
適才出擊的一部二十五人全是來自開原鐵嶺的邊牆附近,這夥人原本就是落草的強盜,他們和建州對抗,和官府對抗,和惡劣的自然條件對抗,這一伍人又是在其中選出來的精銳中的精銳,單論武藝,可能不及黃二或是武志文等人,論性子的兇悍敢鬥,論堅韌,恐怕小兩萬人的錦衣衛中,還真挑不出比他們更強的。
這麼一夥人剛剛的表現着實叫董興驚異,他倒是不知道,錦衣衛中真格有這麼水平的,也就是這麼幾十人罷了。
“施帥,”董興眉頭皺起,道:“如今怎麼處?”
“快打四更了,不能再拖”施聚也是大爲着急,董興今晚太過興頭,搶了他不少風光。不過這也沒法子,實力決定的。
此時對方吃虧,施聚倒也沒有太高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真攻不下這個大堂,那可真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五千多官兵打兩千多錦衣衛,結果楞是沒啃下來,這傳出去,老臉都要丟光了。
因此他很爽快,當下便向董興道:“再挑選鋒。”
“剛剛我這邊傷了士氣……”董興躊躇道:“怕是要息一陣纔好。”
“那是當然,”施聚知道對方用意,不過也無可推脫,當下便道:“第二陣我再挑三百人就是。”
“好”董興展顏一笑,道:“一切有勞。”
“這何消你來客氣。”施聚面色淡然,話裡骨頭卻是着實不少。
董興吃了一個悶虧,臉上訕然,回去之後,身邊的中軍便道:“大帥,施帥這邊挑好了人,咱們是不是也預備一下,等他們打開口子,再一併往上衝。”
“誰管他”董興卻自有主張,揮揮手道:“不要理會,叫他們好生歇着,姓施的那邊挑人再到上陣,且有一會呢。”
“成。”中軍是很靈醒的人,當下便用不屑的語氣道:“他們哪兒打的下來,咱們啊,純當是看戲好了。”
“是了,就是這麼着”
錦衣衛現在士氣正旺,火槍子藥甚足,體力也好。這會再向上衝,當然還是啃硬骨頭,董興自然不願。
先前吃了一虧,但不代表他就是完全無勇的莽撞之徒,自己部下的性命也是性命,何必浪擲在這裡?將來用來爭奪權力時,誰的部下越多,可是誰的聲音越大,憑白浪費在這裡,何苦來。
所以就得逼着施聚出陣,一陣還不成,還得再接一陣,等把對方的子藥和士氣往下耗一耗,再把體力什麼的也耗一耗,那會子他再調一次選鋒,不管打的下打不下,接着大隊一起,將旗一揮,戰鼓打起來,就算是一命換一命,用人命硬堆,也要把這根硬骨頭給啃下來
他老董不僅精於戰陣,人心勢道,也是一樣的門兒清
這點兒算計,董興這個老丘八算的很清楚,施聚自然也清楚,要不然,也不會頂了那麼一下。
不過勢不如人,趕走董興,施聚也只能嘆一口氣,叫人挑敢死之士,組成選鋒,預備衝陣。
只是在挑人選人之時,看着黑漆漆的對面,老頭兒歪着嘴只是一陣陣的後悔:“悔不該趟這一次的渾水……現在是上船容易……下船難了啊”
“大人,人挑好了。”
三百多人,招呼可至,畢竟對面確實是一羣不是正經官兵的錦衣衛,適才董興所部不行,倒也不代表別人就不成。
況且爲選鋒的,只要撿一條命回來,不論成敗,銀子撫卹一定有,沒準還會有委紮下發,當兵吃糧,一輩子沒遇着這等事的,那是時運不濟,只能修城池,被徵調去修陵工,修皇宮,給大戶人家站門當僕役,要是那樣,還不如不當兵哪。
有着這種想法,選鋒就很好挑了,是好是壞來這麼一下子,轉運改變,就看遇着這等事能不能出頭了。
“教娃子們上吧。”和董興不一樣,施聚還很顧大局,看看天色,便斷然令道:“擂鼓,大隊準備,選鋒破開口子,便一起跟上。”
……
戰至凌晨,雪已經堆了一地,有的地方已經沒過腳脖子。當時落雪,下到膝蓋深,並且堆積個十天半院的也很平常。
而仰望天色,雖然略有點魚肚白露出來,但這大雪猶自紛紛揚揚落個不停,顯是沒有停的跡象。
再這麼下來,到明兒中午雪得有過膝深,就算想攻下去,也是礙於地形,很難再着手了。
但攻,也是真難以爲繼了。
施聚和董興兩部加起來,派出了五次選鋒,但任何一次都在第一道長壘前就被擋了下來,最多是兩壘之間對戰,但不等大隊接上,總是又被錦衣衛趕了出來。
徒勞無功,久戰不利,不論是董興還是施聚,心中都極爲焦燥起來。
兩人都是聽着動靜,董興心裡尤其焦燥,錦衣衛總部的攻克與否,實在是關係很重大,最少,在他個人的功名利祿上有着決定性的干係。
這麼一點兒小事也辦不下來,有他沒他一樣,那還怎麼伸手要爵位田莊?
這麼一想,可就再也穩不住了。
“施帥,怎麼樣?”董興紅着眼到施聚跟前,和他一樣,施聚眼中也滿是血絲,臉上的皺紋也深了幾分,原本挺直的腰背也是彎了下來。
跟前的將佐,輪流上陣,死了一個,傷了兩個,叫施聚很是心疼,而此時董興的意思就是很簡單了,大隊上,用人命堆。
雖然捨不得,但大局相關,施聚未語先嘆氣,但也是主動說道:“用大隊上吧,叫娃子們用人命去填。”
“是,也只能如此。”董興有點氣短,半夜前的豪氣已經是不翼而飛,這會兒再叫他說些壯懷激烈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沉吟了一會兒,他才道:“咱們這裡吃虧不打緊,將來石帥和曹大官會補給咱們的。”
“但願如此吧。”施聚苦笑道:“難道我是保留實力的人麼?”
“是是,我當然也不是。”董興頓了一頓,終道:“那就叫擂鼓吧。”
……
當鼓聲隆隆響起的時候,錦衣衛這邊卻是沒有擂鼓。
每次敵人選鋒衝擊的時候,錦衣衛這裡總是年錫之和徐穆塵輪流擂鼓,有時候張佳木也上望樓去,親自打上一陣子。
在高昂的士氣和地利的支撐下,錦衣衛打退了敵人一波又一波的攻擊,五波選鋒,最多一次也有小五百人,可還是被打退了回去。
正門前的空地上,橫七豎八全是敵人的屍體,這會子當然沒有人去管,白雪皚皚,將屍體蓋住,接着又是熱血染紅了雪地,再又掩上一層,如此這般,整整一夜,就是這麼循環往復
到了這會兒,大家都知道敵人耐不住性子,拖的時間夠久,雖然也是出盡全力,但始終不能破門而入,到這會兒,再也等不得,只能是全軍掩上,不顧密集隊形被殺傷所吃的大虧,一心要破門而入了。
“子藥還多不多?”張佳木向黃二苦笑道:“看來,他們是覺得利大本小,就算把眼前的全折光,只要能做成咱們的這一注買賣,還是有的賺。”
“子藥還有的是,”黃二拼殺了一夜,幾次脫力,身上也被不知道傷了多少處,衣袍戰甲都是血跡斑斑,也不知道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這會他扶着一柄斷了半截的鐵矛,向着張佳木搖頭道:“只是直衛拼光了,內衛留下來的幾個小隊的力士也拼光了。沒了他們,敵人這再衝上來,我竟不知道怎麼擋?”
說到這兒,他已經大見悲苦之色,其實他身上擔子極重,又提着一股氣一直在拼殺,兇性畢露之餘,也是自己拼殺的快脫力了。
這會子眼見打到如此地步,卻仍然沒有援兵前來,不覺大是氣苦,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脫眼前困局,所以纔會做出悲聲。
見他如此,張佳木皺眉不語,而年錫之和徐穆塵也是從望樓上下來,大家都知道,眼前是最後一搏,能擋住與否,或是擋多久,都是勝敗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