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征戰廝殺,大約便是如此。將領平時愛兵一些,遇戰勇武一些,便是好將軍。要是能掌握軍心,知曉民情,再懂山川地理,人心向背,再能理清部曲之間的關係,佈置得當,統籌得法,那便是名將中的名將,能到韓信一流的層次了。
至於戰場之上,就是靠着將領和少數勇武有經驗的老卒衝殺,極少有大軍團齊擁而上,然後數十萬人真格一起拼殺的場面。
一支三萬人的軍隊,輔兵便最少有過半以上,再去掉弓弩手,武官,親衛,能真正一線拼殺的戰兵,最多五千人。一場大戰的勝負手,可能就是在雙方這加起來幾千人的戰兵勁卒之上,而這些戰兵勁卒,則是以勇武之將親領,他們的勇氣決心,還有士氣高低,也是佔了很高的因素了。
而大戰對決,除了後勤等方面外,將領的指揮和勇武也佔了極大的因素,大明開國時的勇先鋒常遇春,就是那種以自己一身武力,帶動身邊數百人,遇敵則如利刃向前,鋒銳無比,無人能擋,這般勇將,就是當是時最合格的先鋒大將了。
而至明末,將領自己蓄養的家丁倒是夠勇敢,但也多隻是簇擁着家主逃命罷了。有建州攻明以來,明軍對建州竟是無一戰野戰獲勝,到後來建州破口入關之後,更是連敢於野戰的軍隊也沒有了。
只有盧象升和他的幾千直屬敢於一戰,但精銳太少,而人數相差懸殊,奮戰日以繼夜,最終敗亡,這,亦是勇將之悲。
而此時的明軍尚且留有一點開國時的氣象,如石亨、範廣之輩,都是有名的武藝高強,騎『射』雙絕的勇將,雖無徐達,但也好歹使得這個王朝聲威不墮就是了。而此時張佳木亦不愧前賢,雖然大敵當前,甚至一上來徐穆塵震驚之時,就立刻請他走避。這裡部堂衙門甚多,翻牆出去,雖然敵人衆多,但穿街過巷,也準定能突出去。不過張佳木想來想去,不能走這麼條路,其中原因很多,他自然也不會對下頭直說,只是下頭看着他出現了,自然是大爲提氣,適才對面大軍壓境,光是數旗幟的數量就叫錦衣衛上下都大吃一驚。這裡又都是以文職壯丁爲主,人雖不少,不過武勇敢戰的勇士倒真是不多,此時張佳木出現在衆人眼前,也確實是有着定海神針般的作用。
一看如此,張佳木自己也是大覺欣慰。
適才要是陣腳『亂』了,臨陣脫逃,和史書上記錄的那些庸人何異?這會子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想重新做富家翁都是難了!
他已經決定要堅守到底,拖到緹騎趕過來爲止,對面叫些什麼,自然也不必理會。不料對方派出來的人倒確實是個人才,能說會道,居然『逼』的他不能不出來了!
“他是塊材料。”張佳木也是誇了一句,然後吩咐黃二道:“你們在這裡不要隨便出去,一會談崩了,敵人要是衝過來,正好,放一排槍,先聲奪人。”
黃二已經把庫裡所有的庫存都取了來,因爲他是這一場戰事的指揮,薛祥這個內衛的頭兒,堂堂都指揮同知把府庫交待清楚了之後也是穿了一身山文鎧,手中拿了一柄關刀,一般也是威風凜凜,此時見張佳木過來,薛祥也只是點頭爲禮,甲胃在身,倒也怪不得他。
在薛祥身邊,則是大量平時伏首案頭的文職官員們,包括滿頭白髮的劉勇在內,各人都是向着張佳木微笑行禮。
甚至那幾個賬花子老夫子,他們亦是列甲持兵,一臉肅穆的站在後陣之中,甚至有幾人,手裡還拿着強弩硬弓……天知道他們能不能使,這弓,可是一般力氣拉不開的!
看着眼前這些,張佳木禁不住眼中也是有點發熱,喉嚨涌動一下,想說些什麼,可是又覺得沒有什麼可說,他,這會兒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當然,其實也是真的什麼也不必說!
“你的命值幾文?”張佳木一開聲,便是刻薄而有力,他大聲道:“漫說是你,便是董興,施聚,這兩位加在一塊兒,能抵我一根小指不能?”
他回頭向着暗處的錦衣衛,大聲問道:“你們說,能不能?”
“不能!”黃二先答,接着便是劉勇、薛祥、年錫之、徐穆塵,還有衆人衛中的官員,校尉,力士,直衛,所有人都扯着喉嚨,大叫道:“不能,抵不得大人的一根小手指頭。”
這麼一纏,雖然沒有什麼道理,氣勢倒是起來了,暗處中的錦衣衛足有三千餘人,叫嚷起來又是萬衆一心,所以如冬雷一般,在衆京營兵頭上滾滾而過,聽得對方如此氣盛,不少經過戰陣的老卒都面『露』憂『色』……敵人看來士氣甚旺,再加上地利,當然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了。
董興和施聚心中當然也是如此是想,只是他們經歷的多,心中的想法倒是往往和臉上的表情不符。
既然張佳木叫陣,董興也不好再藏在後頭,看看距離,他驅馬上前幾十步,正好再距離對方的陣前有數十步的距離,這麼遠近,看似危險,其實也不妨事。弓箭有效在百步到百五十步,不過『射』到百五十步,就是孩童也傷不得了。力竭而落,無用唬人的東西了。
六七十步,對不穿甲的人殺傷倒是有一些,『射』中要害,也能要命。但身着將軍的上等鐵甲,身邊還有衛士環繞,這個距離,就算有弓箭『射』過來,也根本傷不到人,更不要提致命了。
董興此舉,也是老『奸』巨滑,上前這麼多,示意自己膽大,一邊走,一邊向着對方叫道:“張大人,何其氣盛也,不過,老夫這幾人也沒帶弓箭,傷不着大人,何妨出來心平氣和的說幾句?”
“出來便出來。”張佳木長聲大笑,叫道:“董帥莫急,我來了。”
說話聲中,不過眨眼功夫,他已經攀上了一人多高的街壘,正好,和姓吳的小校當頭對臉。
見對方一臉驚惶之『色』,張佳木便笑道:“放心,我可不會向一個沒有品級的小校出手。”
大明的京營武官制度和衛所不一樣,衛所是小旗到總旗,百戶,千戶,一路到都指揮,層次分明。
京營中卻是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千總、把總這幾級,有的營中武將甚少,甚至沒有遊擊千總這一層,參將之下,便是把總。
常有一個把總任坐營官,或是領千人的部曲,此時的把總和後來的把總對百戶的世職是對不上的。
姓吳的這人,顯然是連一個把總也巴不結不上,這會子他一臉的驚惶,倒是和剛剛的辯才沾不上邊,可能,人都是有侷限『性』的,這姓吳的大約只是一張嘴還可以吧。
張佳木倒是不同,身形高大,正是二十歲的巔峰年紀,身上筋肉盤結,似乎有大把的力氣藏在筋肉之間,只要稍微一動,就可以勃發而出。
身上穿的是箭衣行裝,並沒有束甲,腰間也只是一柄繡春刀,倒是身後揹着一柄大弓,似乎有一人多高,足可眩人眼目。
這種一人多高的硬弓,可能有十石或是十五石的變態弓力,不是天生神力的好漢,絕不敢背這麼一柄弓出來丟人現眼。
而張佳木善『射』之名,九城悉知,眼看他這副打扮出來,原本還一臉笑意,打算和張佳木調笑一番的董興也皺了眉,這幾十步的距離,對一般的弓手是安全了,可是對着張佳木,他沒有信心。
“是,是是,大人是何等樣人?小人又是何等樣人,對小人動手,真的是污了大人的手啊。”
吳校尉這一回卻不敢大聲了,只是低着頭,又不敢做出太謙卑的模樣,怕事後被找麻煩……他心裡狠抽自己一耳光,他孃的,前生不善才落着當這種差,這事完了,誰他媽的再吃董某人的兵糧,誰他孃的就是小媽養的!
“你去吧。”張佳木笑『吟』『吟』的,先不理董興,只是對吳小校道:“你嘴巴不錯,是個人才,將來我會有用着你的地方。嗯,現在空口白牙的,說着也沒味,總之,事情了了,你我無事,你可以來找我,總會有你的好處。”
這麼一說,姓吳的倒是又驚又喜,張佳木對下屬之好,那也是京城聞名,要是真能投在他麾下,也是祖宗墳頭上長蒿子了!
只是這一場劫,他能打的過去?
帶着這種又驚又喜又懼的心思,吳校尉一溜煙的跑了,只留下張佳木威風凜凜的站在壁壘之上,一手按刀,一手指着董興,笑道:“怎麼樣,董帥,叫我出來,有什麼見教沒有?”
“呃……”
董興這下倒是有點抓瞎,剛剛只是在正式進攻之前,摧折一下對手的士氣,誰料這楞頭青不服輸,倒是真的站了出來。
“真守承諾的,都是天大的傻子。”
想起這個,董興大爲心動,眼神向着身後一掃,他身邊的將校都是心腹,自然知道他的用意,當下便有個中軍偷偷向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