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動手,在場的張軏都是一激靈,下意識的全舉起盾牌來。
周毅獰笑:“已經晚了。”
他不欲多殺傷,然而此時,不殺亦不可能。
近二百名的緹騎全部手握短槍,周毅令下之後,第一輪短槍已經全部投了出去。
明軍原本就有投短刀或短槍的戰法,而且原本就是騎兵邊軍的戰術,實際上,也是用這一手趕跑了蒙古鐵騎。
當然,任何戰法也不是空穴來風,這一手師承的倒也就是蒙古人。
蒙古軍對戰之時,史記短鐵槍、骨朵、短刀、闊刀、短劍於兩軍陣前亂飛,這些武器數量之多,簡直就是遮天蔽日,在沒有遠程和密集發射的火器前,此法完全可以彌補弓箭殺傷之不足。
蒙古騎兵破陣時,常用重騎兵持鐵矛狼牙棒等重兵器於正中破陣,兩邊輕騎抄掠時則以輕兵器擲而傷人,什麼騎射無敵,那是漢人書生對歷史記錄的一種想象和情感的浪擲罷了
騎弓短小而力輕,馬上發射對這些牧民出身的騎兵並不難,而想破重甲,沮敵士氣,完全根本靠弓箭,那就是純粹的胡扯罷了。
此時緹騎一輪投槍和闊刀短斧之類的兵器投過去,離的近,看的清,一輪打擊之下,對面連慘叫聲都省了,因爲甚少傷者,都直接被穿胸破腦而死,只有寥寥十數人僥倖未死,但也是躺在地上蹬腿罷了,他們痛的叫也叫不出來,而此時的痛苦只是一會兒過後痛苦的十分之一罷了……
“大牛,李柱,”名叫周勇的老卒用盾牌揮舞勉強護住了自己的兄弟們,在他身邊,也是盾牌最多的地方,幾十面盾牌擋住了大股的投槍,只有幾柄沉重的短斧和闊刀打碎或是穿透了牛皮蒙面的盾牌,把盾牌後的主人打的重傷或是死去,鮮血在地上沽沽流淌着,散發出一股膩人的甜腥氣。在第一輪打擊後,周勇的盾牌已經沒了,在他身前,一共也只有不到五面圓盾,而對面的緹騎卻又緩緩舉起投槍,周勇知道很難倖免,向着自己身邊的兄弟們道:“大牛,李柱子,還有列位兄弟,咱們來生再見吧。”
王大牛剛剛被一柄短斧劃傷了胳膊,此時也顧不得處理傷口,鮮血一直不停的從胳膊上往外冒,他被擊起了兇性,只是不理,但此時聽着周勇的話,卻是嚷道:“周大哥,我死也不服。沒死在安南,也沒死在土木堡,也先沒咬了老子的蛋去,今天要死在這裡,憑什麼?”
“就是,憑什麼”
更多的人發出怒吼,能在剛剛那樣打擊下存活下來的,多半都是老卒了,生存不易,而將士對異族死於沙場,無有話說,但死在今時今日,死於此事,卻是誰也不願。
一輪打擊過後,軍心已經大爲不穩。
張軏卻沒有意識到,適才他身邊五六個親衛和家丁把他給護的嚴實,有牛皮盾牌還有人盾,算是把他給護了下來。雖然對他的打擊猶爲沉重,但好歹是掙出一條性命來。儘管跟隨他十幾年的親衛全部死光,連貼身的小廝也只剩下兩個,剛剛有個護衛衛護他時被短矛破體而過,帶出來的血肉濺了張軏滿頭滿臉,可憐這位大爺哪曾經歷過這些?當下嚇的魂飛魄散,差點就暈翻過去。
此時驚魂甫定,再看部下時,已經死了數十人,傷者更多,餘下的已經是全無戰意,丟下手中腰刀圓盾,一副跪地待死的模樣。
只有寥寥數十人,應該是兩府中的家將老卒,團團圍在一處,嘶聲怒吼,一時間卻是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再茫然看四周,那些百戶、千戶、指揮,甚至是都督,要麼死,要麼傷,要麼隱身暗處,乾脆先逃之夭夭,不問他這個家主的死活了,想到當初錦衣華服,鐘鳴鼎食時此輩前來趨侍奉承,那種嘴臉,那副模樣,滿臉就寫了效忠二字,甚至恨不得立刻就爲他而死的忠忱模樣,當初他也曾深爲感動,覺得自己有這些忠勇部下,凡事都可做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而此時此刻,或敗或逃,卻是沒有人把“忠勇”這兩個字放在心上了。
他不去想自己爲什麼落個如此境地,又不去想自己平時除了賞人銀子,賞人物品或是代求官職土地外,有什麼真正馭下之術,或是叫部下死心踏地效忠的理由,而只是自怨自艾,抱怨自己沒有忠勇能戰的部下,把自己一個堂堂侯爺,就這麼拋之腦後,晾在了這裡不管不顧,實在是太無天良,簡直是人神共憤。
張軏在這裡哀傷感嘆之時,他身邊的小廝卻是驚叫道:“侯爺,文安伯薨了”
倒不愧是大家子的家生子奴才,訓的極好,在這關口還是說的極爲準確。張軏之弟,文安伯被人一矛過胸,半截留在胸前,半截透胸而過,而雙目圓睜,似乎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真正晦氣”張軏卻是沒有爲弟弟傷心的功夫,他顫抖了一下腮下的山羊鬍子,覺得自己眼前又黑又暈,似乎隨時都會不支倒地。
“不行,我可不能在這當口倒下來。”張軏想道:“看來緹騎當真厲害,我竟不是他們的一合之敵。嗯,這也罷了,既然石亨他們不成,不如投張佳木是一樣的。我本來就是要投他,是張謹這個畜生不識時務既然要投,當然要向張大人表納忠心,嗯,就把張謹這個畜生納給張大人好了……”
他還在那裡想着縛子投誠,然後在張佳木的集團之中再混一席之地,這樣太平侯的世系能傳下去,自己下地也能見得父親和大兄,不算太丟臉。
正想得順心,臉上都露出一絲詭異微笑的時候,頭上卻是一痛,擡頭一看,卻是一雙佈滿了老繭的大手正抓在自己的髮髻之上。
原本的樑冠卻不知道丟在哪裡,可能是剛剛混亂之時,不知道在哪裡丟了下來。
“誰這麼大膽?”張軏勃然大怒,喝道:“本侯是大明侯爵,誰敢這麼無禮?”
“侯爺,”一個甚是粗豪的聲音用爽快明郎的聲音向他道:“對不起了,小人食的是故英國公的俸祿,奉命伺候你老也快十年了,這麼多年,你老可沒怎麼恩養小人,報故英國公的恩,咱們剛剛算是報完了。現在,要借你老的頭顱換咱們的性命前程,小人十分快刀,斷然不痛,你老放心好了。”
這聲音說的話,張軏聽的明白,一時又驚又怒,掙扎着想看看是誰,不過頭髮被人揪着,扭來扭去的,他又十分體弱,根本扭不過人家,看了半天,除了看到一嘴黑鬍子外,真真是什麼也瞧不着。
對方似乎也是十分抱歉,只道:“侯爺莫掙扎了,若是小人自己,說什麼也不能做對不起英國公的事。不過,還有這麼多弟兄,不能因爲侯爺一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喪了命。這樣罷,將來到地下,我會給英國公他老人家解釋的。”
說到這,一邊有一人接口道:“老英國公根本不喜歡他,要不然也不會兄弟生分那麼多年。”
“就是,紈絝子弟這哥倆都不是好東西,周大哥,還等什麼?咱們能等,緹騎可不能等。”
張軏聽的大怒,而且又是驚異,似乎很難相信和想象,自己居然被一羣粗胚軍漢拎着發頭,而且對方還要斬自己的頭
“真是大膽”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道:“本爵是世家勳戚,就算是皇上要處死,也不會明正典刑,你們居然敢……竟然敢……放開,叫我和張佳木說話,哦,不,我會和張大人說清楚……”
可惜,人家真不能給他這個機會了。對周毅來說,眼前此人死了比活着好。抓活的,將來還得再交待此人是怎麼死的,多一層麻煩罷了。
難道還能活着放此人回列朝班,再給自己添堵?要是起兵謀反的人還能活命,保有爵位,大明天下還能太平得了麼?
況且,張大人手裡從不饒人,人才怕他。因爲他有一定之規,只要犯了規就絕不饒,就是靠着這個,漸漸積累起威信來,平時馭下,恩怨並施,而且從不失信。張軏此人就算此時活抓了回去,錦衣衛上下也不會留他性命,到時候還要對上交待此人如何在北鎮撫司“刑斃”,真真是麻煩,也只有任怨那樣的上司纔會下令活捉,要是孫錫恩在,恐怕早就明示或是暗示,叫自己把此人弄死了事了。
既然心裡有此打算,周毅也甚是着急。
眼前這夥軍漢陣前反水,倒是叫他甚是歡喜。以私心來說,惺惺惜惺惺,這夥軍漢格鬥技巧嫺熟,對陣用的全是殺招,都是好手,又善自保,此時陣前反水,倒也不是一味的貪生怕死,而是事出有因。
他們殺了舊主,以後只能在錦衣衛裡效力,不然的話,天下之大,根本無處可去。
他不停的向着那個叫周勇的打着眼色,對方果然也是會意,咬了咬牙齒,手中快刀向張軏脖間一揮,各人只見一抹血霧騰然而起,張軏的人頭卻已經被周勇抓在手中,舉的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