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穆塵的心思,張佳木倒是猜倒了大半,至於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他打算明天趁着兩人私下出遊時,慢慢兒套出來。
這個屬下很能幹,他也打算把重擔交給他。但徐穆塵眼神裡的野心實在是叫他都有點兒警惕害怕!
用是要用,但還要捶打,要再看看。
對徐穆塵的能力,張佳木是沒得挑剔了。但性子是不是真的穩下來了,是不是能從大局來看事,是不是果決堅毅好同時,又能不偏執。
越是聰明人,越容易偏執,總是容易被自己的想法所左右,侷限。
他還要看看,這個徐穆塵,是不是真的值得提拔重用,倚爲干城心腹。
人才要有,但分不清局勢,又固執已見,偏生又聰明幹練,果決敢爲的人才,卻比庸才還要危險的多,要提防,一定要提防!
送走了獠穆塵,他在燈下慢慢攤開卷宗,嘴裡含着醒酒石,先拿起一卷總務的呈報,慢慢兒看起來……
第二天天明,張佳木仍然是按着老規矩,天不亮就起身,打拳,練箭,練到一身大汗,再用冷水擦身,擦到皮膚髮紅微汗,再換一身衣物,預備吃早飯。
這一套規矩已經行之有年,並且不管天大的事,也絕不放下一天。
這會子的醫學可以堪稱是愚昧落後,雖然中醫並不能說是無用,但以張佳木的經驗來看,名醫比例太低,遇事還是自己求神拜佛的好。
就比如說宮中的大明皇帝,接理來說,一國之君九五至尊,撫育萬方的天子龍種,太醫院那麼多名醫服侍,皇帝在健康上該沒有問題了吧?
但事實恰恰相反。
普通人得了重病,總還有遇到好醫生的可能,而皇帝一旦得病,就只能看運氣了。太醫院的茶湯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感冒也給你當大病來治,給的湯藥卻是四平八穩,各種藥效都有,穩穩當當,妥妥兒的不發揮一點兒作用。
有作用的,那就是虎狼之藥,吃出毛病和麻煩來,那可就是人頭落地了。
不配虎狼藥,就用湯劑敷衍着,反正方子沒麻煩,皇上頂不住,那是他老人家命該如此,就是該這壽數,誰也怪不着御醫的頭上不是?
這麼一弄,皇帝生病了就只能自己生扛,吃的藥是一點作用不起。這樣一來,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重病,重病到一命嗚呼,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象朱八八朱老四這爺兒倆開國之君的身體底子,用人也狠,下頭人不敢敷衍這爺倆,所以都活的蠻久。底下仁宗不到五十,宣宗三十八,英宗不到四十,憲宗不到四十,孝宗不到四十,武宗不到四十……簡直就是悲劇中的悲劇。
給皇家治病是這樣,給勳戚貴人們治病的也是這麼一羣人,因爲皇恩浩蕩,大臣有病在身的,必定就是派這麼一羣高手高高手來。
有這麼一羣人當自己身體安全的保障……嗯,張佳木心裡還真是不安穩的緊啊。
鍛鍊完了,正好叫上徐穆塵一起用早飯。
他每天進宮還是不進宮,奏事不奏事,都是預先安排好了。今天雖然不是休沐,不過也是擺脫了公事,一早晨就換了盤衫圓領,拿一頂結纓紅頂的大帽放在手頭,等看到徐穆塵也是一般打扮過來時,兩人都是相視一笑。
早飯是向例的規矩,盤子多,但都是小菜多,徐穆塵知道這都是從張佳木自己莊子上大棚裡出產的物什,比如眼前這幾盤,青蒜、黃瓜,芹菜等物,就全部是大棚出產。這會子還是早春,各地有不少地方凍土還沒有化,哪來的這些青菜可食?
要是往年,這會子不過是一些泡菜酸菜佐餐罷了,張府現在這裡,擺了林林總總都有十幾二十碟,雖然也不全是時蔬,不過也是叫人眼前一亮,食指大開了。
徐穆塵是進士,雖然不古板,不過吃飯時也不大說話,一時兩人吃畢,收拾了出來,走的全是夾道,向府中的東側門而去。
“徐兄,”今天說好,兩人不以官職相稱,就是兄弟相稱,徐穆塵大些,張佳木便是以兄相稱,只向着他笑道:“咱們從崇文門出去,從草條街那邊繞到廣渠門,再從廣渠門出去,怎麼樣?”
當時權貴出城踏青遊玩,多是從正陽門永定門出,不過張佳木的路線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在,於是徐穆塵含笑應了,只道:“隨賢弟安排就是。”
他倒也託大,真的敢與張佳木兄弟相稱起來。
到得門前,張佳木看一看附近情形,因笑道:“瞧吧,曹翼這廝果然還在大門前等着,咱們甭理他,趕緊走。”
徐穆塵因笑道:“我在南昌時,也曾經甩下護衛私下出去,可把當地的人急壞了。”
“嗯,我記得。”張佳木道:“事後我把那裡主事的千戶降了三級下去,可把他給屈死了。”
“剛出行時,膽子太大。現在,叫我私自外出,我亦是不敢了。”
“你不必詭勸。”張佳木笑道:“曹翼他們不跟來,是我不敢驚動太多人。但你仔細瞧瞧,看有沒有內衛的人。”
“這麼一說,”徐穆塵仔細瞧了瞧,笑道:“幾個要出城的菜販子,打扮模樣什麼的,瞧不出來。不過,我看身手太過利落了,這一層就大是可疑。”
“哈哈,對對。”張佳木笑罷之後,也是搖頭,道:“內衛的人,還要多加強才成。”
“我是天天帶他們的人,神色和小動作一看就知道不離十。”徐穆塵笑道:“一般的人,就算再聰明,要是這麼短時間能瞧出不對,我寧願現在就自裁算了。”
“這話也說的是。”張佳木點頭一笑,道:“我們速速出城要緊。”
當時的商人都是他們這副打扮,兩人把暖帽一戴,頭也低下來,再騎的是一般人絕不會騎的騾子,四周已經很少有人瞧他們一眼了。
等到了崇文門附近,徐穆塵倒是瞧出點不同來,他道:“王增倒是挺得力的,這裡原本小宦官橫行,還有依俯宦官的豪奴惡漢,整個門前都是雞飛狗跳,老實人等閒都不敢從這裡過了。現在瞧還好,沒有什麼礙眼的人,稅丁倒是有,不過依樣抽稅,也不擾民。”
“嗯!”張佳木重重一點頭,道:“王增還是有點手段的,到衛裡治事,雷厲風行,果決堅毅,先治服了衛裡,然後用大棍子打那些不法的惡漢,後來打宦官,幾十人按翻了打屁股,聲音響的九城都聽得到。以前還有人拿這事來攻他,前一陣子,太后親口發話說他打的好,這一下,王增算是打出了名頭了。”
“那也是大人栽培之功。”
“不是說不要用官稱麼。”
“是”,徐穆塵笑了笑,道:“我一時忘記了。”
其實他的情緒,張佳木倒能理解。不過,不能點透,也不必點透。王增冒起太快,而且皇家似乎在刻意扶持的事,他最近已經感受到了。
但是他覺得,王增畢竟相交莫逆,而且是靖遠伯的家教,將來也差不到哪兒去。與其和別的權臣鬥來鬥去的,自己兄弟,將來有爭執也好商量。
這一層,他不便和屬下們直說,況且衛裡同仇敵愾,對士氣和團結也是件好事,不妨睜隻眼閉隻眼的算了。
兩人就這樣走走談談,很有默契地沒有說到正事,等一直向南,出了高大雄偉的廣渠門,再騎着騾子遠離了官道,看看地平線上層層疊疊的青山綠樹,這才都鬆了口氣,感覺全部身心都放鬆了下來。
“大人,”徐穆塵道:“私下無人,還是以大人相稱,略微自在一些。”
“我還道你真的能放的開。”張佳木笑道:“怎麼,有什麼心事麼?”
“是的。”徐穆塵道:“昨日大人說要留我在身邊大用,學生感佩何之,心中是千願萬願,但還是要請大人放我外出。
“哦,那又是爲什麼?”
“大人身邊不缺人,缺的是在外頭經營奔走的人。現在外頭雖然略有根基,但如果一朝有事,緩急之間,大人在外可以有所依存,心裡也安定的多。”
這話說的雖然是隱晦,但張佳木還是聽明白了。
他在心裡暗歎了口氣,只道:“暫且不要說這個,我們先去看看地裡的情形如何。”
“是,學生聽大人的。”徐穆塵不敢違拗,知道張佳木必有安排,因也安心騎着騾子,兩人一路急行,沒過多久,便到得張佳木的莊園之內。
他們倒也沒驚動人,只牽着騾子在田間地頭的小道上緩步而行。
徐穆塵初時還不大在意,後來卻是越看越覺驚異。那些大棚什麼的,他見過幾回,也還罷了。只是看眼前田間的青苗都是鬱鬱蔥蔥,生長的極好,麥苗的間距很厚,長的也厚實茁壯,現在雖然還沒有吐穗,不過這麼一看,豐收已經是必然之事了。
“瞧見了吧?”張佳木適時出聲,用極爲滿足的聲音向着徐穆塵道:“一畝最少三石以上,這個產量,比起江南來也不差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