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學生不敢畏難。”
“你知道麼?”張佳木站起身來,目光深沉,緩緩道:“我這裡有多少天大的事要辦?我和他們牽扯不起了。他們要發難,由得他們。但最好是讓我知道,我好有計較,有提防,我的心力,要放在國之大事上,是千百年之計,你懂麼?”
雖然陳懷忠真的不懂,一個錦衣衛使怎麼和大明的千百年的大計有關?不過,張佳木的語氣深沉,飽含感情,其中的真摯之意呼之‘欲’出,根本就不可能是虛假。
他心中感動,也深沉點頭,道:“大人以國士待我,學生豈可只知保守自身?總之,一切聽命行事就是了。”
“也不要‘浪’擲。”張佳木起身送客,道:“凡事多小心,具體的事,孫錫恩會和你說。有什麼事,你也只找他。”
“是的,大人。”陳懷忠知道會見結束,於是也起身告辭。
“錫恩,代我送客罷。”張佳木將兩人送到樓梯前,拱手致意。待孫錫恩答應之後,他想了想,又叫道:“陳先生先下去,錫恩,你過來一下。”
孫錫恩會意,立刻轉身上來,陳懷忠知道兩人還有話說,於是自己便自顧自的下來。
到得樓下,隨意一走動,看看這大府‘花’園的景緻,晚風徐徐而來,倒也解了不少悶熱。天很熱,叫人不停的出汗,他‘摸’了‘摸’額角,看看黑沉沉的星空,心道:“怕是要下雨了。”
正想着,天空先是一通銀蛇閃爍,接下來就是一陣陣悶雷聲響,再眨眼功夫,瓢潑大雨就已經淋頭澆了下來。
陳懷忠在園中轉悠,除了掛在各處照明的明瓦風燈之外,再也不見人,適才進來,雖然有人帶路,下樓的時候也沒見人,這會子看看四周也沒有可避雨的地方,心中暗道:“壞了,一會回家莫被淋成傷寒纔好。”
正在發愁,暗處卻悉悉有聲,他嚇了一跳,忙急退了幾步,心中大是害怕,這後園雖然收拾的‘精’潔漂亮,但佔地太大,草木之盛叫人咋舌,現在又是急雨狂風大作,這黑漆漆的,還真是叫人害怕。
“陳先生,莫驚。”正彷徨害怕的時候,倒是從山石影裡鑽出來兩個灰袍漢子,因向着一臉灰白的陳懷忠笑道:“來遲了,莫怪,適才雨一下來,咱們就跑去尋蓑衣芒鞋,回來這麼一跑,叫先生久等了。”
“別盡客氣了。”另外一個漢子笑道:“再說下去,先生要溼透了。”
“也是。”
先頭那個也是笑起來,然後兩個壯漢將手中的蓑衣草鞋幫着陳懷忠穿戴好,這玩意做的又輕巧,又有用,似乎用草束還有一些別的東西,還有一些油脂的味道,雨雖大,卻是從蓑衣上滑落,一點也沒有留下。
陳懷忠奇道:“這東西真好,是你們什麼內衛做的吧?”
“是,”先說話的漢子很健談的樣子,笑道:“是內衛的軍工司做的,這玩意輕便防雨,好用的很。”
“尊駕似乎不是漢人?”陳懷忠的個頭不矮,也算是中等向上,但眼前這兩漢子卻足足比他高出一頭還多,就算是張佳木,恐怕比這兩人還要矮一點兒。再加上口音有點兒怪,所以他纔會有此問。
“沒錯。”那漢子笑道:“我們不是漢人,容美宣撫司的。”
“哦,哦,”陳懷忠笑道:“錦衣衛中,真的是人才濟濟。”
他倒也不是虛言吹捧,眼前這兩漢子,都是年紀不大,最多十七八歲的樣子。雖然是夷人少民,但漢話說的也很不錯,對答起來顯然是讀過書的。當時的漢人識字的還不多呢,少民之中識漢字讀漢書的就更少了。
因此,他問道:“兩位想來是貴官之子了?”
“家父田九宵,正是宣撫使司。”
“哎呀,”陳懷忠大驚,忙拱手道:“失敬了,原來是兩位舍人公子。”
“我們土司不這麼叫,”開頭的漢子叫田鎮,笑道:“我們兄弟向來心慕漢邦文化,正好,父親聽說朝中反正,急着叫咱們來朝貢。這一貢,正好又有些事結識了大人,這不,在他府中呆一陣子,學一些東西再回去,也不枉咱們來這裡一遭。”
陳懷忠這才知道,原來眼前兩人是前一陣來朝貢的容美宣撫司的土司世子,和自己說話的,是土司長子田鎮,另外一個,是次子田秀。
這兩人都是正經的舍人公了了,雖然土司不能和正經漢官比,但他們在領地上等若國王,代代世襲相傳,田家又是心慕漢化,有詩家之稱,在當地也是勢力雄厚,麾下兵馬衆多,而且驍勇善戰,所以朝廷對容美宣撫司也很重視,歷來封賞不斷。
想着居然能叫兩個田氏族人,將來可能承襲宣慰司的公子來伺候,陳懷忠心裡也大爲得意,一時間,恐懼害怕的心思就全沒有了。
待重新回到樓下,正好,孫錫恩也拾級而下,見陳懷忠的樣子,兩人不覺相視一笑。
等孫錫恩也換過了衣服,兩人一併向着府外而去。一路上倒是沒見什麼人,但凡有所需,則人影立現,出得府‘門’,陳懷忠不覺感嘆道:“都說張大人厲害,先我只是聽說,剛剛見面,除了看出英氣勃勃,氣宇不凡之外,也瞧不出太多。哦,對了,大人心思動的很快,我剛想了一點什麼,他馬上瞧出來了。”
“這算什麼,”孫錫恩在張佳木面前大大咧咧的,不太講究的樣子,但‘私’底下,對張佳木是敬服到了骨子裡,他想了想,答道:“大人似乎可以從人的表情推斷人的心思,我想學,可他不教。”
陳懷忠失笑道:“此等事也是靠天賦吧,學是學不來的。”
孫錫恩微微一笑,答道:“當時他也是這麼說,陳兄,我們不說這個,來,我來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麼辦。”
暴雨傾盆,但勾當大事,卻也顧不得許多,兩人冒雨騎馬,邊行邊說,等回到陳家宅院外頭時,已經說的八九不離十。
“就是這樣,明天早晨就派人來接你,和嫂夫人‘交’待清楚,到了那邊,十天半月不見人的,別找我要人。”
“放心就是。”陳懷忠笑道:“把人送回孃家就是。”
“那你自己呢?”
“當然是幫人看地去了。”
孫錫恩一笑點頭,道:“不壞,就是這樣了,看陳兄這樣子,入港很快,過不多久,就會是我們錦衣衛的一把好手了。”
“過獎,過獎。”
“對了”臨行之際,孫錫恩想起來什麼似的,笑道:“陳兄,你這裡屋小偏陋,就看這天井吧,地勢低矮,今天這雨一下,明兒想出來就得坐船了吧?”
坐船當然是誇張之語,不過,這種地勢低窪的院子,下了雨能養鴨子,這一點倒也一點都不誇張。
聽着這麼說,陳懷忠只能苦笑道:“這裡是四十兩銀子典的,京師之中,獨‘門’小院,這個價格已經足夠便宜了。”
“誠然。”孫錫恩點了點頭,語氣舒緩的道:“給你換個地方吧。東廠衚衕那裡,有我們幾幢院房,住着衛裡不少人。你知道,東廠現在和錦衣衛關係密切,住在那邊,有什麼事也好照應。如果不是避忌人家看出什麼來,衛裡直接給你尋個好房子,也算不什麼。就是這個,也是三進小院,十來間房,傭僕也有幾人,都備妥當了。”
“這……”陳懷忠這才知道,適才張佳木把孫錫恩叫上去,吩咐的原來就是這樣的事。
他只覺得眼窩有點發熱,心中感動之極,一時之間,卻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這樣待人法,怪不得錦衣衛從原本半死不活的狀態,半年多時間,已經龍‘精’虎猛,煥發出勃勃生機。
怪不得人都說錦衣衛上下齊心,猶如一人,有這樣的上司衛使,怪不得下頭的人拼了命的賣力做事。
沒有後顧之憂,只有一心向上的熱切報效之心,這樣的團體,是一定會壯大的。
到了此時,陳懷忠拋卻一切得失利益之心,滿懷熱切的道:“請放心好了,學生一定竭盡全力,以報效大人的知遇之恩”
“你能這麼想,真好。”孫錫恩也頗爲感動,他語氣深沉地道:“我等都是大人從泥途裡提拔出來的,如果不是大人,我還是一塊爛‘肉’,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混’人。祖宗沒留什麼東西給我,除了一個表親,也沒有達官貴人做親戚,我年叔父又是清官,這麼多年沒有照顧過我什麼。如果不是大人,我等,嗯,就是衛中坊丁出身的那些人,又豈能有今天的這般風光?”
說到這,他的語氣變的昂揚起來:“大人是什麼樣的人,我也瞧不清。只是我知道,大人所行所爲,都大有深意,跟他久了,就知道不必多想,只跟着走就是了。陳兄,宜努力哉”
孫錫恩這般慷慨‘激’昂,陳懷忠也是興頭起來,他笑了一笑,雙手雖然捂在袖子裡,卻也是一副意氣昂揚的模樣,他道:“瞧吧,京師風雲,雖然吾輩不是播‘弄’者,好歹也‘插’手其中,當個小魚小蝦,也自有用處,哈哈,真是熱鬧,人生際遇如此,就算死了,也不平生。”
“狂奴,做作狂態。”孫錫恩罵他一句,自己卻也是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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