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爺明白了就好。”曹欽笑道:“其實雖然當年上位們瞞的嚴實,但知道的人真的不少。留下的蹤跡也頗多,咱們查了半年多,好歹也是‘弄’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有心,有心。”石亨感慨道:“還真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在裡頭。當年給皇家辦事的人,現在一定是三緘其口,大家都裝聾子,啞巴。”
“可不是麼。”曹欽道:“知道最深最多的,當然是胡瀠這個老兒。王驥興許也知道一些,不過肯定不如胡老兒知道的多。”
石亨搖頭道:“這人慣給皇家辦隱秘差事,這等事,騙誰也是騙不過他的。”
曹欽‘欲’言又止,到底又把話給縮了回去,只是笑道:“現在公爺心中疑慮盡釋了吧。”
“是的,我大約是明白了。”石亨並不是蠢材,蠢材絕幹不到總兵官大將軍,並且打了多少次的勝仗。
他只是驕縱,蠻橫,但並不蠢。當下曹欽一問,他就點頭道:“老夫已經懂了,嗯,宣廟都不是正經苗裔,弒兄奪位,以小宗並大宗,宣廟都不正,更加不必提今上了。”
“妙,公爺明白就好了,一天雲霧都開散了。”
說到這裡,酒殘菜冷,石亨召來下人,又重新換過新席面,這才又問道:“那麼,依曹大官的意思,該如何着手?”
“當然是要公然宣示此事,以爲仁廟立繼嗣的名義,請今上再退位,爲一親藩善養終年,也是我們君臣一場。當然,京師他是不能再住了,爲他擇一善地吧,我看,中都就很不錯。”
石亨獰笑一聲,點了點頭,道:“確實,吾意亦是如此。”
“那麼,”他又問道:“將以何人承繼仁廟爲宜?”
“仁廟長子,名議上是宣廟,現在當然是不能算了。”曹欽用筷子夾起一塊‘肉’,一邊大嚼,一邊道:“仁宗次子是鄭王,庸人一個,在宗室和百姓中向來無名聲,雖然他其實是庶長子,但不當立。”
“嗯,那麼你們是屬意襄王了?”
“不是,”曹欽搖頭道:“襄王是素有賢名,但其實名不符實,當初是聖昭皇后疼他,所以下頭的人奉迎當時的太皇太后,說他賢明。其實不過一平常人耳。況且,現在他是病秧子一個,又是聖昭皇后的親子,和宣廟同母。”
說到這,他面‘露’尷尬之‘色’,道:“因此事廢今上,再立聖昭皇后之子,人家會不會想,這個越王,是否也是太宗留下來的孽種?”
“是是,老夫昏了頭了”
曹欽失笑道:“公爺也太自謙了明說了罷,我等議定,鄭王長孫朱見滋仁孝英武,可繼承大統”
聽他這麼說,石亨先是默然不語,半響過後,才默默點頭,道:“老夫亦屬意如此,既然這樣,就這麼定了罷。”
曹欽明顯是言不符實,根本就是在胡扯。先說鄭王無才德,現在又要立鄭王之孫,那鄭王嫡孫不過十歲不到的幼童,哪裡來的仁德過人,聰明天生,又有英武之氣?
不過是要立一傀儡皇帝,讓曹吉祥可以從容專權罷了。
“阿翁的意思,”曹欽徐徐道:“廢今上之後,遷其於鳳陽幽禁。再迎立鄭王長孫,昭告天下,衆人也無甚說得。然後就是他以司禮監,公爺領三大營,咱們領四衛旗軍,彼此相安無事,共享太平之福,如何?”
這就是粗略的開一下籌碼了。石亨眼前一亮,開始盤算起來。
看起來,他是沒有什麼地盤增加,但曹家的意思也很明顯,曹吉祥以後專領司禮,劉用誠也留不得,太監們直領的四衛旗軍‘精’銳,由曹家控制。
京衛自然也是曹家勢力,石亨不能染指。
但曹吉祥退出京營,京營現在是三大營,實在有十餘萬‘精’銳,到時候以石亨的地位和威望,加上在京營多年的經營,整個京營,還不全落在石家之手?
這樣彼此相制,倒還真的可以共享太平之福了。
至於安‘插’‘私’人,任用親信至六部九卿各衙‘門’,還不是大家各自協商後事以一言而決的事?至於內閣大學士,合則留,不合則去,象李賢這樣能幹而脾氣很好的,不妨留下來幫着辦事。如彭時嶽正這樣的,到時候想殺便殺了,不殺就趕走,大明天下,親藩已經被削護衛久矣,再加上是師出有名,爲仁宗立後,並且爲仁宗皇帝申冤復仇……當年的事,就算大家不怎麼明白,但很多形跡還是落在衆人眼裡。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爲。
師出有名,大家又是手握重兵,石亨摩拳擦掌,想了再想,終覺風險有限,造反大事,成則造福後人,敗則身首異處,這種風險極大的事,有這麼高的成事可能,已經是難得可貴了。
他雙目炯炯有神,猛一擊掌,怒喝道:“好,幹了”
“爽快”曹欽大爲‘激’賞,這件事,只是他哥幾個,另外算上兩三個心腹,在曹吉祥的統一提調下,這幾個月沒幹別的事,一直在着手進行此事,到現在,終於水到渠成,到這會兒,他才明白自己叔父是多麼老‘奸’巨滑,多麼‘陰’狠狡詐
石亨這裡,果然是一攻就破,如果不是事先做足了功夫,一個堂堂國公,京營重權在握的總兵官,怎麼會如此輕易的被收服?
坐視張佳木坐大,叫此人來‘逼’石亨,果然更是一步好棋。
曹欽無聲的獰笑一聲,心道:“且教你得意一會兒,等見分明的時候,我倒很想瞧瞧,你小子究竟是怎麼樣的臉‘色’,看到那會子,還有人誇你文武全才,智略過人,簡直是全才中的全才?”
他也是武藝過人,向來是曹家中的佼佼者,在京城,誰不誇曹家大少是個角‘色’?自從出了張佳木,文才,武功,將略,種種事,哪一樣都是出頭冒尖。而且,因爲很多故人暗中相助,對張佳木百般照顧,所以短短時間,這個錦衣衛軍餘出身的微賤小輩就名揚京城,勳貴們‘私’下提起來,可是把曹欽等人比了下去,差的太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仇可是結的深了。
奪‘門’時,因爲有大事要合作,所以勉強隱忍。現在這會子,想起可以在張佳木面前耀武揚威,然後親手將對方的首級斬下,想想對方臨死前哀鳴求饒的模樣,曹欽只覺得志得意滿,舉杯酒杯,向着石亨敬酒道:“公爺,請滿飲此杯。”
“好,幹了”
石亨也是爽快,喝了之後,一亮杯底,卻是突然向着曹欽道:“賢侄,有兩件事,我要先說在頭裡。”
“請公爺明說,小侄能做主的,現在就回復,不能做主的,回去後稟告叔父,再來和公爺商議就是。”
“我等富貴已極,就算主持廢立的事,和漢朝霍王廢昌邑王也差不離,說不上是大錯。”
“是的,是的。”曹欽小‘雞’啄米一般,答應着道:“正是此理,公爺,請往下說。”
“所以,廢立之後,我等不能只顧自己的功名富貴,要獎掖正人,提拔賢臣,不可只用自己的心腹或是家奴,擾‘亂’朝綱。”
“公爺,真是公忠體國,大公無‘私’。這一層,小侄就能做主”
“嗯,”石亨滿意地一點頭,又道:“邊關要隘,極爲要緊,所以需派大將巡邊鎮守。嗯,我內舉不避親吧,我侄石彪,勇武忠義都在人上,又鎮大同多年,不妨叫他佩鎮朔大將軍印,巡視大同,延綏、宣府等地,九邊重鎮,邊軍都叫他掌,我等就能真正的高枕無憂了”
“呃,這個……”曹欽心裡把石享的祖宗八輩都罵遍了。剛剛看着還公忠體國,一副凜然大公的樣子,還沒說兩句,狐狸尾巴就已經‘露’了出來。這廝這麼一說,就是要把九邊邊軍全部給石彪掌握,這個主,曹欽還真的做不了。
要是在以前,還無所謂,現在邊軍做戰經驗很多,全是‘精’銳,而明軍事變之後,‘精’銳盡失,已經不復當年之勇,現在京營先是分十團營,不過十萬到十二萬人之間,這些人,勉強堪稱用戰。
至於“老家”裡的三十萬人,全是老弱,用他們修城牆都嫌是廢物而不想用,持戟上陣,算了,還是不要麻煩這些老人家了。
除此,就是直隸和山東、河南的班‘操’軍,原本也可堪一用,但土木之變後,附近數省的衛所‘精’銳全被留在了京師,留下來的原也是弱者,而這十餘年來,衛所軍戶逃亡日甚,根本就沒有幾個兵了。
京師之中,能用的就是十餘萬京營兵,四五萬的旗衛軍,還有一萬多皇城禁軍,除此之外,別無可堪一戰者。
強枝弱幹,原本是禍‘亂’之源,再把邊軍‘交’給石彪這樣的梟鏡之徒,曹欽在心裡搖頭,知道是絕無可能。
當下只能笑答道:“此事小侄做不得主,且留着以後再說,來,公爺,請再滿飲此杯”
“好,賢契也飲。”石亨也是一笑,一副和藹之極的樣子,其實他提的這個條件不過是獅子大開口,由着對方坐地還錢,反正開出條件來,將來大家討價還價再說,不趁着現在曹家一定要拉自己當盟友的時候好好開個價碼出來,難道等事成後再說,那樣,豈不是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