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又有可能揚威於塞外,兩人都是心潮澎湃,一時間竟都是無語。
“程兄,”半響過後,陳逵才正色道:“火銃一事,不論如何,我等要全力支持。還有,練兵一事,也要按大人的章程辦法來辦……兄意如何?”
“放心吧!”程森向來是有些多慮,人也顯的內斂了一些,這會兒卻是放聲大笑,狀極開心,簡直就是和以往判若兩人。
這自然是程森自覺有望沙場建功,所以破除心障,安心在幼軍中效力,並且決心投靠張佳木的原故吧。
陳逵心中暗歎,適才所說的話語,一多半是張佳木授意,只有一小半是他自己的臨時措詞。到了這會兒,他纔在心中對張佳木惕心敬服,簡直就是五體投地!
幼軍一出事,張佳木便第一時間跑過來,立刻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權,老實說,連陳逵等人都是就便兒踩了一道,雖然自己把威望撈足了,但也是把陳逵踩乎了一腳,只是,這種想法,連陳逵自己內心的最深處也不願想,當然,也不敢想。
收拾了幼軍的事,就手兒就是吩咐陳逵,接下來趁熱打鐵,趁着出事的當口程森破除門戶之見的機會,再透露點幼軍可能出征塞外的消息,這麼借勢一拉,原本算是外系旁枝超然門戶之外的程森也就拉入懷中了。
算算被擠走的曹鐸,還有一堆已經被收報的中下層軍官,再清洗一批曹家或是劉用誠安插進來的人……肯定沒有別人安排的人,幼軍是內廷禁軍,石亨的手都伸不進來,更別提別人了。
再加以這麼一清洗,幼軍就算牢牢的握在張佳木的手中了,其心也深,其行也漸,想想真是令人膽寒。
不過,跟在這樣的人身後,大約也使人放心吧。
陳逵也是都督同知,原本是邊關鎮將,累計功勳到達現在的這個位子,身後沒有得力的強援,不過生性耿直,不懼權貴,所以在於謙被罪之後,敢於備棺木準備收斂于謙屍身的,也就只是他一人耳。
後來因爲張佳木救得於謙性命,棺木是沒用上,陳逵也算是上了張佳木這條船。除了他之外,還有一批軍中將領,都是于謙提拔上來的,他們和郭登不同,郭侯爺上表反戈一擊之後,算是和于謙摘清楚了,雖然還免不了因爲拒絕皇上入關門的事被閒置,但被禍不深,好歹熬到成化年間又翻了身,當然,這是後話不提。
範廣等人就不同了,他們是于謙死黨,就算皇帝對他們成見不深,但于謙得罪的人太多,都是些有能量的人,所以真實歷史中,範廣等人都被害死,西市斬首,根本沒能活的下來。倒是有了張佳木這個變數之後,範廣平安無事,縱使現在有石亨等人在,他也賦閒在家,但好歹性命無憂,而且把一大票忠心的手下推薦給了張佳木,從這一點來說,張佳木救出于謙,所獲利益當真不小。
除了武將這一塊,還有耿九老等高品文官對張佳木也是暗中推許,不然的話,一個錦衣衛官又怎麼能在朝中立刻擁有這麼大的能量?就算有皇帝欣賞和信任,但皇帝信任和欣賞的,又豈止是張佳木一人?
“難道他救於少保也是用心很深?”思維走到這兒,連陳逵自己也是打了個寒戰,程森看出來他神色有點不對,不覺關切道:“怎麼了?”
“沒什麼!”陳逵打了個哈哈,笑道:“我想起來工部的那個老汪,三天鑽廢了十來斤閩鐵,要不是大人撐腰,我非打他的板子不可。”
“嗯嗯,得空了我們過去看看好了。”
工部現在也在正常出產火銃,但和鎧甲一樣,火銃也是軍國利器。
按說,全國各地的衛所都向兵部送東西,有送生漆,有的是膠,有的是牛筋,也有送鎧甲兵器的,或是乾脆乾草束,牛皮,總之,製作兵器弓箭的物品,除了工部和兵部自己生產外,各衛所的贄獻也是一大來源,也佔有很大的份額。兵部和皇家都有大庫,專門用來儲藏這一類的物資,然後在戰時由衛所自己解決一部份,兵部和都督府下發一部份,皇帝有時候也開內庫,賞給物品或是金銀。
至於匠人,也就是匠戶,那是比軍戶還要悽慘的存在。軍戶好歹能混個溫飽,而且除了上級軍官之外也沒有什麼人欺負,匠戶就不同了,也就比娼戶樂戶強點,一樣是賤籍,是個人就能騎在匠戶頭上作威作福的,而且每年營造無度,皇家和官府好歹還體恤一下農人,怕傷了農時,或是怕百姓造反,至於匠戶,那就不同了,一年到頭不能清閒,皇宮維護修整,各大宮觀寺廟,造兵器,甲仗、火銃、寶船,金銀珠玉,任何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相應的匠戶去打造,一年到頭,不得休息,累死累殘的比比皆是,這也罷了,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打擊真的叫人不堪消受,而且,匠戶看管的嚴,不比普通的軍戶想逃就逃了,匠戶想逃,也是難於上青天的事。
國朝立國至今,朱洪武苦治貪污的事已經風吹雨打去,再也沒有蹤影了。雖說不上舉國無官不貪,但官俸養不活人,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清官,也要收取常例的冰炭敬,門生的紅包,也得收,外省官員的贄敬,也不會推卻。只收這些,不貪污公款物資,就是清官了。可惜,這樣的清官都太少了,說起工部來,雖然輕賤,但是勝在好處多多,各樣物資,都要從工部走一圈,自然也就是上下其手的好機會,大家好處均分,比如一支火銃用銅十斤,等真到了匠戶手裡時,最多還剩下三四斤銅,其餘的,就都被工部官員貪污去了。
匠人們吃不飽穿不暖,從早做到晚,材料不足,飯也吃不飽,造出來的東西是什麼樣的質量,可想而知。
成祖年間還橫掃沙漠,打的蒙古人望風逃竄的火器,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神機營,到這會兒已經大不如當年了。大明的事就是這麼奇怪,明明時間推進,火器也是越造越多,但手藝和質量,卻彷彿是大大的不如當年了。
制度的比起學術的落後還要來的可怕的多,到了明末,火器製造更是一塌糊塗,遼東邊軍所用的火銃種類繁多,孫承宗的炮營有大炮十餘門,小型火炮千餘門,火銃鳥銃數千支,但威力極少,火銃不要說打出去的威力了,就是能不炸鏜就算是工藝過關了。這樣的火器,當然叫八旗兵瞧不起,覺得還遠不及弓箭了。
但是,在歐洲,十五世紀最老的滑膛火槍就淘汰了最精銳的弓箭手,原因則很簡單,一個合格的弓箭手最少要三年以上的經驗,而一個合格的火槍兵,由農民訓練成功,最多三個月罷了。
現在幼軍中的匠戶待遇優厚,張佳木從不克扣下屬,對這些匠戶更是愛若珍寶,每戶每月賞米一石,鹹菜銀子若干,還發給鞋子,布匹,大帽等物品,前一陣天寒,還發給炭火等取暖之物。
可憐那些匠戶在工部時被人當奴隸一般,到了幼軍之中,一切待遇不同,當真是喜出望外,心氣一高,自然也就是格外賣力。
除了打造鎧甲和製作一些錦衣衛用的小東西外,就是造火銃。張佳木認爲,塞外做戰,以騎兵對騎兵當然最佳,但現在這種情形,想成立一支數萬人的精銳騎兵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無此物力財力也還罷了,關鍵是不得人。一支合格的騎兵隊伍少說也要幾年的訓練和實戰的鍛鍊,現在九邊還有不少騎兵精銳,不過要在京師裡靠訓練訓出一支精銳騎兵來,這就幾近於癡人說夢。
但火器軍隊就不同了,裝備精良,後勤有保障,平時訓練刻苦,時間又很充足的話,靠訓練來打造一支精銳的半冷兵器半火器的部隊,然後靠這麼一支軍隊出擊塞外,亦是一樣能教敵人聞風而喪膽。
這麼一支軍隊,合格的火銃則是重中之重了。
戚繼光的火銃規定是用閩鐵二十斤,用鑽桿法制作而成,穩定,殺傷力也很不低。戚家軍就是靠着這些火銃和鴛鴦陣法而揚名天下。看戰例,戚家軍最多損失百餘人,經常就可以斬首幾千,戰比損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除了將領的指揮水準外,自然也是和武器的代差有關。倭刀再利,也抵不過長兵器配火銃的陣法,這是歷史的潮流,無可阻當。
張佳木歷史水平雖然很差,但曾經混跡於一些軍壇,對什麼鴛鴦陣法什麼也曾經瞧見過,現在的幼軍,就是按他的記憶,揉雜了現代軍隊的內務訓練和隊列訓練的辦法,還有冷兵器和熱兵器轉換之間的陣法訓練,再加上個人恩義結于軍中的封建將軍法……嗯,雖然是四不像,但不得不說,幼軍在向着他所期待的方向飛速前行,一直到揚聲於世的時候,衆人才赫然發覺,原來有一支天下無敵的強軍,就在京師腳下的南苑之中,悄然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