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鬧成這樣,徐府的家人先只是瞧着,這會兒見錦衣衛向着府門前過來,他們倒是不知道厲害,看門的一見錦衣衛過來,不僅不怕,反而迎上前來,喝道:“不知道這是哪兒嗎?這是徐府,你們上官是誰,青天白日的,擅闖大學士的府邸,你們膽子好大!”
“我看是你膽子大。”黃二笑謂衆人,道:“你們瞧,咱們現在也是不成樣子了,這麼個看門狗,也敢衝咱們汪汪?”
“嘿,好小子,說誰是狗?”徐有貞現在是大學士,徐府的下人當然水漲船高,這些天大官兒不停的拜門子,什麼都督,甚至伯爺侯爺也上門來,文官就更別提了,每天門房裡門包都收的手軟,外頭大客廳裡每天都排着幾十號客,老爺見也見不完。如此顯赫威風,哪會把一羣錦衣衛看在眼裡?
當下橫眉立目的罵道:“罵咱是狗,你們是啥?說好聽點是校尉,難聽點,不也是條狗嗎?”
這話說的很衝,黃二臉上的刀疤一跳,獰笑一聲,雙手一伸,已經把那人拎小雞般拎起來。
“放手,給我放手。”
“放手?放了你,老子還怎麼在大人面前立足?”黃二隻是笑,遠遠看着還算和善,但離的稍微近些,只見他臉上刀疤直跳,如同蜈蚣一般,成了一條條的活物。他一邊笑罵着,一邊手上用力,旁邊的人見的真切,聽的分明,只聽到咯啦啦的一陣脆響,黃二竟是生生把那人的臂膀捏斷。
“天爺,救命啊,府裡來強盜了。”
“這些龜孫好凶!”
“快走,請老爺出來做主!”
“快關門,哎呀,關門,先關門上鎖……”
一見錦衣衛如此兇狠,有人想跑,還有幾個張羅着要把大門推上,剛掩了一半,餘佳剛剛見黃二出了風頭,這會自然也要搶功,早就接了一把宣花短斧在手,門剛掩到一半多,順手一斧砍在門上,立刻就是木屑飛濺,再一斧過去,大門已經被劈開。
如此蠻幹,所有在場的人都是看的呆了。
“好傢伙,這麼兇……”
“徐家要遭,只怕這一回劫數難逃!”
“姓徐的龜孫原本就不是好人……咱們正好瞧熱鬧!”
一羣小販原本還不敢出聲,這會看熱鬧看的起勁,不覺也是悄聲議論起來,徐有貞在坊裡風評向來也不怎樣,世家豪族在城裡好歹根基穩,欺壓人都是在外頭,在城裡頭,一切的規矩,得罪人的地方反而少了。就是徐有貞這樣剛剛富貴,根基不穩的文官兒,府裡看着是規矩大,其實還沒個體統,得罪的人,不在少數。
他們站在幹灘上,只顧說話議論,徐府門政卻是再也不敢硬挺了,門也不敢掩了,發一聲喊之後,各人回身甩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叫喚,堂堂大學士府,立刻就是雞飛狗跳,府裡的下人們到處『亂』竄,黃二等人帶着人昂然直入,有『亂』跑到身前的,上來就是一棍打翻在地。
從大門一路進去,徐府和公侯府邸沒法比,卻也是十來進的大宅院,府裡下人也有一百來人,一百多錦衣衛進去,分散佈開,有『亂』叫『亂』跑的,一棍打翻,沒過多久,一路上全是被打的雞飛狗跳的徐府下人,黃二等人辦事熟練,早逮了幾個內宅伺候的,挾小雞般的挾在懷裡,一路急行,等到了徐府內書房時,把人一丟,幾個倒黴蛋已經被挾暈過去。
外頭鬧成這樣,書房裡的人當然聽到。開始還在商議大事,忍着沒出來,這會看鬧的不象,徐有貞不覺大怒,自己踱出門來,推開一看,卻是見到一羣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把自己的書房圍的水泄不通,徐有貞不覺一呆,半響過後,才問道:“這是怎麼着,你們這麼衝到本官內院裡來,是誰給你們撐的腰,這般大膽,不怕王法麼?”
“徐大人,咱們可是最講王法的啊。您老可別冤枉人!”這會就是李瞎子的手尾了,他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你老瞧瞧,這是駕帖,請大人瞧瞧。”
“拿過來!”徐有貞好歹經過風浪,這會雖然極爲兇險,還是端着架子不倒,待李瞎子將駕帖呈上,徐有貞板着臉接過來,拿眼一瞧,卻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駕貼上當然是寫的要拿捕人的名單,打頭的,就是左副都御史羅通,接下來是御史張鵬等人,十來人全部是他的心腹,這會兒全部在書房裡頭,一個也沒漏。
“胡鬧,太胡鬧了。這經過刑部複覈沒有?就你們開個帖子,就能拿人?”徐有貞將駕帖丟在地上,怒道:“校尉請先別抓人,本官要進宮面聖分說明白。”
“對不住了大人,”李瞎子將駕帖撿起,笑道:“這會兒就非拿人不可,大人要進宮請自便,但也請別耽擱小人們的公務。”
話說的很客氣,動作卻不客氣,原本就是商量好的,這一回要給徐有貞好大一個難堪就是了。當下由李瞎子歪一歪頭,衆人便上前擠開徐有貞,直衝入書房。外面鬧成這樣,裡頭的人已經聽的清楚,雖然略有準備,待看到校尉們揮刀弄棍的衝進來,還是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驚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也不能怪他們沒見識,從仁宗開始,只有馬順那幾年還算有點威風,但也不能和太祖洪武和成祖永樂年間相比。從正統到景泰,錦衣衛已經很少能這麼拿捕朝臣,就是逮幾個普通百姓,還有御史跟在後頭說話,更有東廠有監視之權,這些年來,東廠權也越來越重了,錦衣衛更是被壓制的厲害。
因爲錦衣衛老實了,所以這些官兒們便是份外的沒見識起來。這要是擱洪武和永樂年間,被人拿了也就是一笑置之的事兒。
運氣好了,帶枷繼續辦事,有不少官兒被錦衣衛拿了問了死罪,還繼續坐堂辦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運氣不好,就死在北鎮撫司裡頭,那會兒不論文武,上朝早晨就和家屬決別,晚上下了朝沒事回家,就得彈冠而慶……老子又多活了一天!
現在心理建設是不成了,房裡這一羣官兒眼見一羣如狼似虎的校尉衝進來,各人都是猛然站起,御史張鵬原本智計百出,在座中客裡最爲得力,是徐有貞的得力臂助,這會竟是覺得無計可施,見校尉們向他『逼』過來時,心裡一慌,雙手一軟,竟是把個宣德青花蓋碗摔落在地,砰然一聲,立刻跌的粉碎。
“列位大人,請老實跟我們走吧。”李瞎子微微一笑,笑容看起來倒是分外和氣,但接着就是手一揮,兩人伺候一個,十幾個官兒都被攙扶着出了門,一下臺階,就立刻又有人過來,小麻繩早就準備好了,這些個文官都是被綁的結結實實,動彈不得。
各人都是被捆的眼淚花花,可憐十年寒窗苦讀,除了讀書就一無所長,身子骨也都是弱的很,被這麼一拉一挾一捆,各人又覺得丟臉,又是疼痛,等捆好之後,有些心理脆弱的,便是不覺都是泣下。
“不成體統,斯文盡喪。”徐有貞簡直氣的發狂,先是于謙被人救了,還在商量補救的辦法,正沒頭緒,又被錦衣衛上門拿人,這一下,臉可真的是丟的大了。
再看看書房四周,不少府中的下人都被打的豬頭一樣,躺在地上哼也不敢哼,剛剛錦衣衛們還進了內宅,後頭的丫頭們嚇的花容失『色』,到處『亂』竄躲避,這麼慌『亂』,連帶着徐有貞的小妾們也被驚動,後宅裡哭聲一片,聽到這般哭聲喊聲,直如被抄家一般,徐有貞只覺得五內俱焚,看着洋洋得意的校尉們押着人走,到這會兒,是誰在和他過不去,可就是一清二楚了。
要是隻爲拿人,圍住徐府,等這些官兒一個個出來,順手一綁,也就是了。
這是給徐有貞成全體面的做法,如果是熟人辦差,必定就會如此。但一想現在錦衣衛掌事者是誰,這般不給體面的衝到府裡來拿人,徐有貞若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就混不到現如今的這高位了。
新仇加舊恨,屢次在張佳木手裡受挫,徐有貞急怒攻心,撲哧一下,已經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徐大人,保重啊。”李瞎子臨走之時,看着一臉灰敗的徐有貞,還笑着道:“我家大人說了,大人有什麼後手,他等着呢。現在看大人這樣,你老可得好好的調養一下身體,把身子骨給養好了,不然,別叫我家大人白等就是了。”
一場好大熱鬧,就這麼算完事。
錦衣衛拿了整整十三個文官,從三品到七品,齊活。一個個綁的跟糉子一般,列成一隊,在大街上被牽着走,距離詔獄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夠他們走的了。
一路上,看熱鬧的人可是不少,幾乎是把道路圍的水泄不通,黑雲欲揣,狂風北卷,看起來,這些官兒可就真的是悽慘難言,而錦衣衛的威風,就在這麼一件事中,也是叫人擺在了心上。
凡是稍有見識的,一見眼前情形,心裡便是清楚:國朝經此復辟一變,由景泰而天順,看來,天順未必,而人和也未必,天下,從此要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