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孝心?你們有孝心?哼!你們恨不得校兒早早死了,好遂了你們的意!給朕滾開!”
魏公公和錢仕達趨步而來……
“父皇萬安!”朱由榿叩頭,起身而去,滿面陰沉。
魏公公和錢仕達在宮門口畢恭畢敬地。
“陛下。”
皇帝朱常洛目光閃閃,一忽閃在低眉順眼的魏公公臉上,一忽閃在恭謹如常的錢仕達臉上,最後閃向皇長子朱由榿走去的背影。
他微微揚手示意,身邊的太監喝道:“聖旨下!”
魏公公、錢仕達,還有正在走遠的朱由榿,全都不知是給哪一個的聖旨,於是全都跪下了。
朱常洛在宮門內踱着步子,神色緩和下來,親切地瞅向朱由榿。皇長子把腦袋深深地伏在地面上。
“父皇。”
“皇長子朱由榿素有孝心。”竟是朱常洛親自宣旨:“日常幫朕處理國事,亦能井井有條。江南半壁江山,大明首賦之區,秉要執本,尤須重視。命皇長子朱由榿藩鎮江南,代朕恭親。”
朱由榿一驚,微微擡頭,卻見自己的父皇已大步走出宮門,來到近前。
“爲臣死忠,爲子死孝,汝代朕巡狩江南,可要小心從事。欽此!”宣完,不等兒子迴應,徑直朝廣場中央走去。
執事太監一招手,持梃太監們蜂擁跟上,其中有兩個擡着一把龍椅。
朱由榿站起來,惡狠狠地迴應着聖旨。
“兒臣領旨謝恩!”
“大爺……”魏公公小心翼翼地。
“不過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朱由榿猶是惡狠狠地。
“大殿下,此事既已過去……”錢仕達道。
“過去?他過去了,我還沒過去!”
“大爺,此事一了百了,已是萬幸,陛下那裡,大爺還是小心伺候,以待將來……”魏公公勸道。
朱由榿目光閃閃地盯視着這兩個同夥。
“哈!怕了?”
“請大爺(大殿下)好自爲之……”
廣場中央,朱常洛忽然站住轉過身來。魏公公和錢仕達丟下朱由榿,朝皇帝那邊趨步疾行而去……擡椅太監將龍椅放置在皇帝身後,朱常洛坐下了。
朱由榿遠遠地看着,輕聲罵道:“狗!”轉身而去。
錢仕達和魏公公趨至皇帝面前,低眉順眼。
“陛下,京師直隸蟠龍鎮附近,方圓百里剛剛生了孩子的奶孃,錦衣衛俱已查明,這是名單,請陛下過目。”魏公公說着捧上名單。
“事是家事,賊是家賊,朕痛心疾首。”皇帝接過名單,但沒看。
“陛下聖明燭照,當機立斷,蕭牆之禍,已消於無形。”錢仕達道。
“既是家事,不足爲外人道,朕的處置,也是出於無奈。”
“陛下的處置,得當得很。”魏公公諂媚地道。
“刺客既有江湖黑道之外鬼,亦有扮成奶孃之內賊。錦衣衛護衛外廷,宮門九重,竟是一個門也沒守住。司禮監主管內廷,那麼多內務太監,來的是奶孃還是刺客,竟也不能識別。”
“奴才(臣)失職,請陛下處置。”魏公公和錢仕達俱跪。
“既是家裡頭出了事,”皇帝不看兩人,“朕這個做家長的,總要清理門戶。可家裡人太多,你們說,朕該處置哪一個呀?”
“奴才是奴才們的首領,請陛下處置奴才。”魏公公道。
“臣乃錦衣衛指揮使,請陛下嚴察臣失職之罪。”錢仕達跟着道。
“也只好這麼辦。”朱常洛點點頭,微微一舉手。
“遵旨!”
執事太監一揮手。持梃太監們蜂擁而上,挾起魏公公和錢仕達。兩條板凳已經擺好,二人被扒下褲子,按在板凳上。
“打吧。”皇帝輕聲說道。
那執事太監竟一把奪過一個太監手中的木梃,魏公公斜眼一溜,不禁一驚。
執事太監和另一個太監高舉木梃,朝魏公公和錢仕達的屁股分別打去。
“奴才(臣)該死!”魏公公和錢仕達喊道:“再打。”
“奴才(臣)該死!”魏公公和錢仕達仍是喊道:“再打”。
“奴才(臣)該死……”魏公公和錢仕達第三聲“再打”已是喊不出來。三棒子下去,二人皮開肉綻。
朱常洛忽然揚手,執事太監的木梃一歪,打在了魏公公的腿上,“咔”的一聲,魏公公的腿已是斷了。魏公公痛得“啊”了一聲,執事太監假裝一驚,立刻跪到皇帝面前。
“奴才該死!”
皇帝卻一擺手,執事太監起身,喝道:“放下來。”
太監們將二人放了下來,二人已不能跪,只好趴在皇帝面前。
“謝、謝陛下。”
“朕略施薄懲,你們可心服?”
“陛下高擡貴手,恩重如山。”錢仕達忍住疼痛。
“若、若是外人,陛、陛下早已將之推出午門問斬。”魏公公忍住劇痛。
“你們知道就好。”皇帝點點頭,輕輕搖了搖手中的奶孃名單,“入宮奶孃,朕要你們小心甄別,再有刺客混入,朕的懲罰不會這麼輕!”
“是。臣親派緹騎,四方偵緝,一絲不苟,仰觀俯察,定然萬不失一。”錢仕達稟道。
“胡說!十萬百萬也不能失一。”
“是。若有閃失,請陛下殺了臣。”
“真要閃失了,朕殺你有個屁用!”
“臣請陛下聖諭。”錢仕達不知該如何迴應了。
“此番甄別,朕要的是信得過之人。楊天石何在?”
“楊天石尚未回返錦衣衛。”
“聽執事太監說,楊天石瘋了。”魏公公道。
“胡說!把他給朕找來。朕就要他!”
錢、魏趴在地上,面面相覷。
“陛下,請恕奴才多嘴,陛下恩裁楊漣罷官回籍,楊天石就是回來了,記恨在心,哪裡還會爲陛下忠心辦事?”魏公公忍着疼,齜牙咧嘴地陳詞着。
“你懂什麼叫忠心?滿朝文武,只有楊家父子對朕最忠心!朕要楊漣回老家歇着,是嫌他近來過於嘮叨,朕聽得不耐煩,要個耳根清淨!朕告訴你們,就是滿朝文武都背叛了朕,楊家父子也會忠心無二!朕若是沒這等眼光,早已亂臣當道,朕命且已不保!好啦,去找楊天石!”
“請陛下恕臣之罪。在臣的錦衣衛中,天石是人中之傑,他若想藏,十萬大軍亦難尋覓。然甄別奶孃之大事,臣可等,陛下不能再等,請陛下恩准微臣舉賢不避親,讓臣子錢寧去辦。犬子雖非龍駒鳳雛,對陛下卻是忠心耿耿。請陛下聖斷。”
“你家那小子……”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終於點點頭:“他比起天石,頑皮,可壞心不會有。找到天石之前,就派他去好啦。”
“陛下恩重如山,臣領旨謝恩。”
錢仕達竭力想跪起來,但終於還是趴下了。
京師燈紅酒綠的一個去處,杯盞狼藉,錢寧左擁右抱,灌酒貼臉,其樂無窮。妓女們各個爭着上前,巴不得逢迎,以待賞金。
“哎喲我的小乖乖,還是你好。”
“哎喲錢爺,還有我呢。”
“對對,還有你還有你,來來來……”
門“嗵”地開了,一隊錦衣衛帶刀而入,妓女們尖叫起來。錦衣衛不由分說,揪着妓女們就往外扔,桌翻酒灑,一派混亂。
“奶奶的,你們不認得老子是誰啦!”錢寧罵道。
錦衣衛們根本不理他,照幹不誤,終於將場子清乾淨。
錢寧站起來,破口大罵。
“他媽的反啦!老子今天宰了你們!”說着,撲了上去。
錦衣衛小首領使個眼色,錦衣衛們蜂擁而上,將錢寧揪住就綁。
“哎!哎!狗日的,你們不要命啦……”
錢寧被錦衣衛們捆綁着,一路推搡着帶回了家,他不停地罵着,直到被押到父親面前。只見錢仕達正趴在牀上,御醫正在給他的屁股敷藥。錢寧奔了過去。
“爹!你怎麼啦?你這是怎麼啦?”
“跪下!”錢仕達呵斥道。
錢寧撲通跪下了。
“請錢大人好生歇息,也就幾天的事情。”御醫恭敬地說道。
“請代我敬謝魏公公。唉,不知他的傷如何?”
“腿斷了。不過不要緊。”御醫拱手,“錢大人,告辭了。”
“慢走。”錢仕達欠了欠身。
御醫出去了。錢仕達擺擺手,押送錢寧回來的錦衣衛們也出去了。
“爹,到底怎麼回事?”錢寧着急地問。
“吃喝嫖賭,樣樣你能!可正事呢,你是件件不成!”錢仕達趴在牀上,深深地瞅着兒子。
“誰說我不辦正事?錦衣衛的弟兄,哪個不說我能幹?”
“那是因爲有你爹!你爹若是一日倒臺,看不人人扒你的皮!我問你,要你跟天石一道鴆殺皇后,你爲何中途而返?”
“就爲這個呀?這事太缺德,兒子不願幹!”
“你過來。”錢仕達笑着招招手。錢寧跪着上前。
“就是嘛,不過玩個婊子,你綁我做什麼。”他以爲父親要給他鬆綁。
錢仕達的手可以夠到兒子了,“啪啪”就是兩個耳光。
“哎!爹,你幹嗎打我?”錢寧捂着臉。
“缺德不缺德,朝堂之上,陛下說了算;錦衣衛裡頭,你爹說了算!還輪不到你個小兔崽子說三道四!”
“皇后根本沒罪,爹,兒子能看出來,不信你這老江湖就瞎了眼。”
“嚯嚯,教訓起你老子來啦?你還嫩了點!老子今天就告訴你,皇后確實沒罪,皇后確是被人陷害,此事沒人比你爹知道得更清楚。可陛下說她有罪,她就得死。你爹認定她有罪,錦衣衛就得執刑。錦衣衛是什麼?是陛下的狗。陛下讓你咬誰你就得去咬誰,陛下讓你咬幾口你就得咬幾口。陛下交代的事情,錦衣衛去辦了,錦衣衛就是陛下的狗奴才。陛下沒交代的事情,可錦衣衛看出了陛下的意思,主動迎合着去辦了,錦衣衛就是陛下的好奴才。一個狗奴才,一個好奴才,這就是錦衣衛!《太祖大誥》裡頭,這些個意思說得冠冕堂皇,可哪有你爹說得透徹?你爹把《大誥》裡頭的意思領會最深,所以你爹官升得最快。你懂了嗎?”
“升得快……”錢寧不以爲然瞅着父親敷着膏藥的屁股,“哈!”錢仕達自然看得出兒子的意思。
“你爹是陛下家奴,陛下出了家事,你爹自然責無旁貸。”說着,錢仕達一伸手,解開了綁着錢寧的繩索,“你知道天石在哪?”
“不知道。”錢寧搖頭,仍是跪着。
“起來吧!”
“是。”錢寧站起來,坐到牀沿上,瞅着父親的傷,“爹,很疼吧?”他伸手欲摸,又怕父親疼,停住了。
錢仕達也有些動情。
“兔崽子,婆婆媽媽的!你沒聽御醫說不礙事。”
他的聲音溫和下來:“你是我兒子,爹才把話給你說個透底。外人面前,那還是要冠冕堂皇,懂嗎?”
“爹的本事,兒子一輩子也學不好。”
“你是塊什麼料,爹有把握。吃喝嫖賭算什麼,你爹年輕的時候,一個樣!重要的是,要能把握住機會。今日爹在陛下面前給你爭來個事情,就看你幹得好乾不好。”
“又要我去殺哪個?”
錢仕達笑了:“錦衣衛不光是殺人。你帶上一隊緹騎,給三殿下找個奶孃來。”
“錦衣衛找奶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