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天的手上留下了一塊布片,眼前一片煙塵……他擡頭望了望天空,嘴角微微一笑。
“來不及了。”
教練場上,鼓聲、混戰聲攪和成一片,只見一個個人頭落地,槍刺在胸,殺得昏天黑地。
但終是金虜驍勇善戰,且不怕死,漸漸佔了上風……朱由榿率領的百名錦衣衛幾乎死傷殆盡,只有朱由榿和錢寧還在拼命相搏。
檢閱臺上,皇帝仍是不動聲色。
豪格忽然持刀朝朱由榿衝來,錢寧一把拉住了朱由榿:“大殿下,咱們認輸吧!”
朱由榿瘋了一般舉刀亂砍:“我沒輸!我不會輸!”一匹馬就在身邊,錢寧不由分說,推着朱由榿上了馬。朱由榿仍聲嘶力竭地喊着:“我沒輸!我沒輸!”
錢寧一拍馬屁股,戰馬躥了出去。豪格正好趕到,舉刀便砍。錢寧舉刀架住了豪格的刀:“停!”
戰鼓不再擂了,錢寧對視着豪格:“你贏了。”
豪格舉起手中鋼刀,一聲吼:“啊……”金虜們舉起了刀槍,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檢閱臺前,朱由榿滾鞍下馬,跪在臺下,泣不成聲:“父皇!”
臺上,朱常洛輕聲道:“廢物。”
戰鼓再次響了起來。
豪格和金虜們已經退回到楊天石身邊,重新聚集。
楊天問:“要不要歇息一下?”
豪格笑道,“你們漢人是如何說的?一鼓作氣!”
檢閱臺上,魏公公又捧出了聖旨,戰鼓停了下來。
“聖旨下,皇嫡子朱由檢聽宣。”
東側,朱由檢下馬而跪,“兒臣聽宣。”
“皇嫡子朱由檢,屢蒙聖恩,曾代朕戍邊,通曉戰事。朕深爲嘉許。今日金虜在前,望皇兒飆發電舉,戰而勝之。盼子成龍,朕有厚望焉。欽此!”
朱由檢深深叩首:“兒臣領旨謝恩!”
戰鼓再次響起,朱由檢手中有了一面令旗,他走到旌旗獵獵的錦衣衛隊伍一側,卻遲遲沒有揮動。
鼓聲急促,似在催促。
豪格笑道:“怕了!”他舉起了手,又一次猛然劈下。“努爾哈赤”旗幟飄揚向前,衆金虜跟隨着,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
朱由檢此刻揮動了令旗,錦衣衛隊伍忽然朝兩側散開,十門西洋的紅夷大炮,顯露了出來……
皇帝和衆官員都驚詫地“哦”了一聲,只有楊漣捻鬚而笑。
紅夷大炮的藥捻被點着了,冒着“吱吱”的火花,金虜們吶喊着,奮勇上前……
炮響了,震天動地,在金虜們的隊伍中炸開,煙塵蔽日,屍體橫飛。
金虜們被鎮住了,停下了腳步,煙塵中,豪格聲嘶力竭地吼着:“努爾哈赤!”倒地的旗幟再次張揚起來,金虜們發出“努爾哈赤、努爾哈赤”的吼聲,拼死衝了過去……
炮聲陣陣,屍陳滿地。
遠處,布衣勒住馬,呆呆地望着升騰起的滾滾煙塵和震耳欲聾的炮聲。
金枝摟着布衣的腰:“快啊!”
布衣失望地說:“怕是真的來不及了。”
金枝喊道:“來得及!來得及!”
布衣雙腿夾馬,戰馬又奔馳起來,朝着煙塵蔽日的方向……
隨着最後一聲炮響,“努爾哈赤”旗幟慢慢飄落,蓋在倒地的豪格身上。
一切都靜了下來。
早已站了起來的朱常洛和朝廷百官怔怔地望着。
仍在檢閱臺下跪着的朱由榿張大了嘴巴。
朱由校帶領着毫髮無傷的錦衣衛站立在原地,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西側的楊天石一個人騎在馬上,似乎也已經驚呆了。
朱由檢策馬來到檢閱臺前,跪在朱由榿的身邊,向皇帝稟奏:“恭喜父皇!賀喜父皇!後金逆虜已被兒臣全殲!”
朱由榿回過神來,鼻子哼了一聲:“這算什麼!”
這時,東側待戰的朱由校忽然喊道:“父皇!還有兒臣!”
魏公公在朱常洛身邊詢問道:“陛下……”
忽然,西側的楊天石也喊道:“還有微臣!”
人們大譁。臺下跪着的朱由檢滿臉迷惑。朱由榿露出一絲獰笑。
臺上的朱常洛平靜地坐下了。
朱由校揮動令旗,戰鼓重新擂響。
他的錦衣衛潮涌般衝了上來,楊天石一動不動。
教練場大門外,布衣和金枝翻身下馬。
金枝奔向大門口:“殿下!三殿下!”被門口的錦衣衛橫槍攔住,“站住!”
布衣也奔了過來,“我是楊布衣!我是錦衣衛!”門口的錦衣衛瞅着破衣爛衫的布衣和金枝喝道:“滾開!”
布衣上前:“我真是錦衣衛!錦衣衛指揮使楊天石是我爹!”
門衛仍是一聲“滾開”!
“我有緊急公務,你耽擱得起嗎!”
門衛不由分說,挺槍直指:“再不走,老子捅死你!”
布衣猛然撥開門衛的槍,拉上金枝:“跟我來!”隨手一搡,那錦衣衛已翻倒在地,喊着:“攔住他!攔住他!”
但布衣和金枝已經衝進了大門。
朱由校的錦衣衛們已經衝到了教練場中央地帶,吼着:“效忠陛下!效忠陛下!”
楊天石帶馬迎了上來,他拔出了十字銀柄短刀,交手中,只見錦衣衛們紛紛朝兩側倒地……原地騎在馬上的朱由校忽然笑了,他張開雙臂喊道:“楊天石,你真要殺了我嗎?”
只見,楊天石已馳馬來到了朱由校面前。
“啊?”皇帝和所有的臣子都驚呆了,就連跪在臺下的朱由榿和朱由檢也愣住了。
副檢閱臺上的楊漣吼道:“天石!不可!”
此刻,金枝、布衣已經奔到了檢閱臺附近,幾個錦衣衛尾追而至。
布衣喊着:“爹!”
金枝喊着:“三殿下!”
但所有的聲音都被淹沒在戰鼓聲中。
飛馳到朱由校跟前的楊天石沉聲道,“請三殿下見諒!”說話間,短刀已猛然刺向朱由校心臟,立刻鮮血迸濺!
朱由校大叫一聲,雙手抓住短刀刀柄,朝後倒去。
戰鼓立刻停了。
檢閱臺上,已經站起來的朱常洛重重地摔倒在龍椅上,魏公公焦慮地喊着:“陛下!陛下!”
錦衣衛們托住仰翻於馬下的朱由校,劉公公喊着:“快傳御醫!”
布衣呆呆地望着已經翻身下馬的父親,喃喃道:“爹,爹……”
楊天石走了過來,微笑着:“你總算回來了,爺爺可是想你……”
金枝奔到朱由校身邊,聲淚俱下:“三殿下,三殿下……”
太監們將朱由校放到擔架上,朝教練場外奔去,金枝仍是跟着跑:“三殿下,三殿下……”滿臉的淚。
楊漣跪在朱常洛面前,鬍子顫抖着:“陛下……”
朱常洛無力地擺擺手。
魏公公喝道:“楊天石謀逆!打入錦衣衛詔獄,嚴加審訊!”
錦衣衛們一聲應答,扭住了楊天石。
布衣衝了上去,“我爹是爲了救我!爹是爲了救我!”被錦衣衛擋住。
錢寧奔到楊天石面前:“你!你究竟是爲什麼?”
楊天石始終微笑着:“詔獄歸你管着……”
錢寧怔怔地瞅着楊天石,忽然一聲斷喝:“帶走!”
楊漣老淚縱橫:“陛下……”
臺上,朱常洛欲起,又狠狠地摔在龍椅上,一口鮮血猛然噴出。
“陛下!陛下!”魏公公喊着:“快傳御醫!”
臺下的兩個皇子站了起來,衝向檢閱臺:“父皇!”
檢閱臺下持梃的太監攔住了兩個皇子。
臺上的朱常洛竭力挺身,魏公公趕緊扶着皇帝坐起,兩個御醫已經跑了上來,開始給皇帝施治,皇帝朝兩個皇子微微揚了揚手。
“讓他們,來……”
魏公公趕緊宣道:“聖上有旨,皇長子朱由榿、皇次子朱由檢覲見。”
兩個皇子扒着前臺躥了上去,連滾帶爬到了父親面前,跪下便哭:“父皇!父皇啊!”
大臣們也都跪在楊漣身後,呼道:“陛下萬安!”
朱常洛微弱的目光先是掃視着兩個皇子,然後微微揚起目光,瞅向教練場,那裡已是屍橫滿目,旌旗狼藉。
忽然,“努爾哈赤”旗幟動了起來,旗下的豪格慢慢站立起來,他努力抓住旗幟,奮力搖動,力不從心地喊着:“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努爾哈赤……”
錦衣們奔過去,一通拳打腳踢,豪格再次倒地,旗幟再次覆蓋住他。
朱常洛收回目光掃視着兩個皇子,他盯住朱由檢:“那些炮……”
“那些炮來自澳門,乃我江南錦衣衛歷年查沒洋夷走私所得。兒臣不孝,僞造聖諭,將這些炮星夜兼程,押解進京……”
朱由榿怒道:“你竟敢矯旨?!”
朱常洛擺了擺手:“倒是管用。”
“父皇聖明。請父皇治兒臣矯旨之罪,但求父皇留下這些洋夷大炮,命熊廷弼將軍帶往邊關,定能戰勝後金努爾哈赤。同時仿而造之,裝備我大明軍隊,可保我大明江山社稷萬年永固。”言畢,朱由檢深深叩首。
朱由榿喊道:“父皇,二弟大逆不道,請父皇治他的罪!”
朱常洛的目光先是落在朱由榿身上,然後瞅向臺下跪着的大臣們,最後再次瞅向教練場上狼藉的屍體和旗幟……他目光飄忽,語氣也似乎是空空蕩蕩的……
“榿兒,你要幫着你二弟……”
“父皇!”
朱常洛的臉微微側向魏公公:“拿來。”
魏公公一怔:“……陛下御體要緊……”
朱常洛怒道:“拿來!”而後猛烈地咳嗽起來,御醫們又是一陣忙亂。
魏公公拿過一道早備好的聖旨,和另一個太監抻展在皇帝面前,另外的太監端來文房四寶恭候在皇帝一側。聖旨上只缺一個名字。
朱由榿喊道:“父皇!這不公平!”
朱常洛不理,顫巍巍拿起筆,在聖旨擡頭處,寫下了“皇嫡子朱由檢”。
朱常洛放下了筆:“宣旨吧。”
魏公公捧起聖旨時,無奈地瞥了朱由榿一眼,立刻宣道:“聖旨下!皇嫡子朱由檢接旨。”
朱由檢面對聖旨:“兒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後金犯我邊關,侵我中原。大明江山,皇天后土,豈容逆虜染指。特諭皇嫡子朱由檢,代朕出征,破後金逆虜於千里之外。朕有厚望焉!欽此!”
朱由檢泣下叩首:“兒臣領旨謝恩!”
朱常洛擺了擺手。
侍衛太監將皇帝的椅子擡了起來,魏公公一聲喊:“退朝!”
除了朱由榿憤怒地直挺着身體,臺上朱由檢、臺下百官,盡皆叩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由校的轎子在劉公公和太監們的護衛下,奔入了奉聖宮宮門,轎子的底部滴着血……
夜色中,奉聖宮大門前出現了一排燈籠,燈籠上寫着“衛”字,燈籠後站立着腰刀在胯的錦衣衛。
燈籠前不遠處,並排跪着楊漣、布衣。楊漣搖晃了一下,被布衣趕緊攙扶住。
“爺爺,陛下會召見您老人家嗎?”
“不會。”
爺孫倆沉默着……
“爺爺,三殿下若是死了,陛下會殺了爹嗎?”
“會。”
爺孫倆繼續沉默着……
“爺爺,我想去看看爹。”
“你見不着。”
“我知道詔獄在哪兒。”
“陛下的欽犯,誰都不能見。”
“他們會對爹怎樣?”
楊漣無語。
“會打板子嗎?”
楊漣無語。
“從小到大,爹從來都捨不得打我,無論我犯了什麼錯。”
“你爹疼你。”
“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孫兒也不活了。”布衣說着哭了。
“不可胡說!”
“陛下既不會召見,爺爺,咱們還跪什麼?”
“希望,絕望,有時候,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