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924章 圓滿收官
到了黃昏時分,青樓對清倌人的嚴苛訓練終於結束,不過儘管身體累得快要散架,小丫頭們仍不能像普通人家閨女那樣倒在牀上休息,而是被王嬤嬤趕到了一間閣樓的第三層,令她們憑欄而立,沐浴着燦爛的晚霞,吟誦詩詞歌賦。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名少女唸到這裡,忽然忘記了後面的詞句,感覺到王嬤嬤冷厲的目光投了過來,越發慌得額角冒汗。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杜十娘替姐妹接了下來,儘管在家裡沒有讀過書,可她天生聰穎,同樣的詞句總比姐妹們記得牢。
杜十娘這麼一接,小姑娘們各自詠誦,口中詩句珠玉噴涌,晚風寒涼,晚霞絢爛,大同城盡收眼底,白登山依稀可見,衣袂凌空之際,不管明不明白詩句中的意境,卻已暫時忘卻了身處牢籠的煩勞。
老鴇和王嬤嬤滿意的笑了,培養大同府姑娘,要在京師那風月場上高張豔幟,就不能養出個低眉順眼的奴婢樣兒,得有點清麗脫俗的氣質才行,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總要精通那麼幾樣。
就在此時,南面官道上車馬隆隆,當先一隊騎士高舉旗幟,人人鮮衣怒馬,飛魚服、繡春刀,神情大有虎嘯鷹揚之態。
接着大羣烏斯藏喇嘛僧步行,衣分紅白兩色,擡着兩張坐榻腳不點地,風捲雲馳般奔來,榻上踞坐之人一胖一瘦,相貌奇古。
然後纔是一輛駟馬並駕的大車,車身厚重,刷着能照出人影的黑漆,車伕也是尖帽皁衫白皮靴。腰背筆直的坐在車轅上,把車兒駕得穩穩當當。
最後又是一羣褐衫尖帽白皮靴的騎士,陰森森白慘慘的臉皮,眉眼間殺氣騰騰,叫人疑心是十殿閻羅蓋錯了印,把十八層地獄裡那一層的兇靈惡鬼放到了陽間。
嘶~~閣樓上的小丫頭們隔着老遠,就覺得一股陰鷙兇戾的氣勢撲面而來,嚇得花容失色。
“這、這是些什麼人?”杜十娘緊緊抓住欄杆。小手因爲用力有些發白。
姐妹們裡面有年紀稍大認得字的,瞧着那隊人馬打的旗幟,顫聲念道:“左都督,少保,特進榮祿大夫,柱國,欽差、欽差總督東廠官校秦!”
東廠,東廠!
莫說小姐妹們,就連青樓老鴇和剛纔那位凶神惡煞的王嬤嬤。此刻都駭得面無血色。
杜十孃家住大山深處,並不知道東廠的威名,眼睛忽閃忽閃。好奇的問道:“什麼東廠,是打鐵的廠子嗎?劉姐姐你爲什麼這麼害怕,難道他們是壞人?”
劉姐姐是書香門第,破家之後淪落風塵的,聞言就苦笑道:“當然、當然是壞人,壞得不能再壞啦……”
唉~~杜十娘就嘆口氣,“天底下爲什麼有這麼多壞人,偏偏還都橫行霸道?”
小姑娘並不知道,她心底那個笑容溫和、心地善良的大哥哥。就在黑色的馬車之中,就是新任的東廠督主!
“瘋了,你們作死!”老鴇和王嬤嬤回過神,從身後虎撲過來,拖住劉、杜兩女就往後扯:“東廠督公就在下面。你們敢在這裡胡說,不要命了?!”
其實東廠人馬離這處青樓還遠得很,至少絕不可能聽見兩名少女的談話,可老鴇和王嬤嬤卻不敢冒一點點風險,絕對不敢。
半晌之後。杜十娘才從老鴇懷中掙開,看着那隊遠去的東廠人馬,心底有種怪怪的感覺,彷彿什麼重要的東西已離自己遠去了。
很多時候緣分註定,無數次回眸換來的擦肩而過,終究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要很久很久以後纔會重逢,卻已相逢未必能相識……
“大概是眼花了吧!”秦林放下了車簾,他剛纔似乎遠遠看到一處閣樓子的第三層,有道似曾相識的身影,但轉眼便已消失不見。
馬車內部空間非常寬敞,秦林重新回到軟榻盤膝而坐。
張紫萱依偎過來,臻首輕輕枕在他的腿上,纖腰底下墊着柔軟的枕頭,把自己擺成最舒服的姿勢,鳳目微閉,睫毛微微顫動,宛如一隻慵懶的小貓。
秦林盤弄着玉人柔順的青絲,笑眯眯的道:“紫萱妹妹,可是越來越懶了呢……”
“小妹要多休息,而且,這些天秦兄不能打壞主意哦!”張紫萱星眸微睜懶懶的說着,手輕輕撫着小腹,滿臉幸福。
呃~~秦林大窘,這些天辛苦耕耘有了成果,相府千金的肚子裡,已經有個小生命悄然到來,她立刻變身成護崽的母貓,再也不讓他碰一下。
瞧着秦林吃癟的樣子,張紫萱吃吃偷笑,掐了他一把:“再忍幾天,等到了京師,姐姐妹妹都等着呢!”
張紫萱不提還好,提起青黛和徐辛夷,秦林反應就更大了,想到那嬌憨可人的女醫仙和火辣熱情的徐大小姐,小腹處熱流涌動。
該死的周易參同契!秦林鬱悶的很,同樣是雙修,白霜華神功大成,到我這兒就成了精蟲上腦,沒天理啊沒天理……
張紫萱看看秦林那副窘相,也不敢再挨着他了,趕緊坐直了身子,眼珠一轉開始轉移話題:“秦兄,閒話休講,武臣就任東廠督主實爲國朝首例,如何操持,你心中可有定計了嗎?”
秦林就任東廠督主,也面臨和張誠同樣的問題,那就是如何建立自己的心腹班底,如何真正掌握東廠的大權。在這方面,他其實不比張誠更有優勢,因爲他是個光桿的東廠督主,連司禮監秉筆太監都不是——當然也不可能是,那麼原來張鯨安插的嫡系,憑什麼拋棄當紅**的張司禮,改投你這個新晉的秦廠督?
更何況還有一層:廠衛同爲特務機關,東廠脫胎於錦衣衛,番子都是從錦衣衛中挑選出來的,理刑千戶掌刑百戶也同樣來自錦衣衛,叫做貼刑官。爲何能後來居上,大部分時候東廠都蓋過了錦衣衛?
區別只在東廠督公曆來都是太監,比掌錦衣衛事的錦衣武臣更方便出入宮闈、接近帝王,更受到帝王的信任!
可秦林卻沒有這個優勢了,他不是太監,不可能隨意出入宮闈,而萬曆對他的信任嘛,只怕也有限得很——也許。那位刻薄寡恩的帝王,一輩子就沒有信任過任何人,哪怕身邊的張鯨張誠,照樣是被他以帝王之術施以制衡。
至於秦林的辦案技術,確實獨步天下,但掌控權力可不是單靠破案就能行啊,東廠資格最老技術最高的劉三刀,最高都只做到科管事,連理刑百戶的邊兒都沒捱上呢。
到底將如何打開突破口。真正掌控東廠?這是擺在秦林面前的問題。
“人,”秦林不假思索的答道,他對這個問題早有考慮:“首在用人。”
張紫萱點了點頭:“霍重樓、劉三刀這兩個人。都是要用起來的,但靠這兩位,恐怕……”
霍重樓有勇有謀,劉三刀老成穩重,都可算難得的幹才,但東廠裡面多的是魑魅魍魎各路神仙,隨便拎出個角色都不是善類,秦林班底裡面,還缺幾個周興、來俊臣之類的酷吏。去震懾統率他們。
尹賓商倒是夠狠夠陰夠毒,但這廝學的陰陽兵法,亂世屠龍之術,不是很適合派去東廠這種特務機關。
張紫萱搜腸刮肚,愣是沒想出來誰能派上用場。
秦林笑笑:“車到山前必有路。爲夫夾袋中抖摟出兩個人物,便可應付此事,紫萱妹妹就別操心啦,免得思慮過度,連累腹中的小傢伙。”
哼。要你關心!張紫萱撇撇嘴,不過果真不談此事了,趴在車窗旁邊,掀開車簾子往外看。
秋征冬解,此時正是將糧食解往宣大邊防線的時候,一隊隊滿載糧草的車兒停在道旁,車伕們蹲在旁邊吃東西,熱氣騰騰的窩頭,濃稠的小米粥,吸溜吸溜吃的滿頭冒汗。
張紫萱注意到,不少民夫穿着新棉衣,厚厚實實的穿在身上,說說笑笑聊天吹牛。
“看來三晉百姓總算可以緩口氣,過個踏實年啦!”相府千金微笑着放下車簾。如果百姓自己家裡吃不飽,運送徵糧的車隊早已怨聲載道,不是這般景象了。
秦林笑笑:“又豈止三晉百姓?塞外,關中,今年的歡笑聲都比往年多吧。”
張紫萱美眸一閃,雖不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但只要人間的歡樂笑聲比過去更多,就已難能可貴,這趟三晉之行,終於圓滿收官,秦兄以東廠督主身份重回京師,又將如何攪動京華煙雲?
幾乎在同一時刻的塞外歸化城,已是白雪皚皚。
歸化城雖號稱塞上雄城,畢竟是興建不久的草原城市,其實和內地縣城差不多大小,能容納的人相當有限。
可現在歸化城東南西北四面,數不清的氈房連片成海,到處都是點燃的牛糞火堆,幾根羊毛大纛迎着風雪高高飄揚,營盤裡人來人往,完全是熱火朝天的景象,氈房裡不是熬着羊肉麪湯,就是烤着麪餅子,往年草原上難得一見的鐵鍋,現在家家戶戶都有。
以前,牧民們過冬可沒這麼輕鬆,不過自從俺答封貢開始就好得多了,等到三娘子與秦將軍抵定塞北,進一步加強了邊境貿易,牧民們用草原上的出產,從漢地換來飽腹的糧食、禦寒的衣服,過冬的困難也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羊毛大纛高聳的大帳之中,三娘子鍾金哈屯舉行着宴會,兒子不塔失裡以及幾位忠心的將軍分兩邊就坐,人人臉上帶着興奮之色。
三娘子桃花臉有些紅了,舉起酒杯:“朝廷旨意到了,秦將軍親自主持其事,等到明年開春,咱們就揮兵越瀚海西進,嚇唬嚇唬西域的那些笨蛋!”
“有秦將軍主持,俺脫脫敢道一個不字,就是長生天都不收的混蛋!”大成臺吉脫脫第一個跳出來,指天畫地的表示要爲秦林效力。
額禮圖、明安等貴族將領轟然應諾,出兵越瀚海嚇唬嚇唬西域諸部,就能從絲綢之路開通後的利潤裡分一杯羹,這種事情誰要不答應,誰腦子裡一定進了水!
土默特部開始厲兵秣馬,男人們整修刀劍武器,女人們趁着冬天沒事縫補衣裳,爲開春後的行動做着準備……
陝西安塞的一處村寨,一層薄薄的白雪覆蓋了黃土地。
天氣冷了,村裡的孩子在外面玩耍,活動活動暖和身子,村口聚集着二三十個半大小子,分成兩撥做着官兵打強盜的遊戲,嘴裡呵呵的哈着白汽,小臉蛋都紅通通的。
只見他們分成兩撥人,一夥官兵,一夥強盜,互相攻守,一衝一撞竟隱隱有些章法,若是那懂得軍陣的人見了,恐怕會相當吃驚。
裝官兵的孩子們年紀稍微大些,裝強盜的年紀小些,好在他們隊伍裡有個粗眉大眼的少年,身胚粗壯,力氣極大,不但衝撞時極有威勢,又呼呼呵呵的指揮手下,漸漸把官兵們壓倒。
“二狗子從東面上,三德子西邊穩住,我來也!”粗眉大眼少年當先直衝進官兵陣中,雙手橫掃千軍,一擺下去就把官兵帶倒了好幾個,最後官兵們發一聲喊,全都說投降了。
少年呵呵大笑,年紀雖小,頗有睥睨衆生之態。
小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誇道:“高大哥這麼厲害,將來上陣殺敵,一定是員闖將!”
那高大哥將大手一擺,朗聲道:“做什麼闖將,要做,我就做闖王!”
正在志得意滿之際,就聽得村裡大人喊道:“來,孩子們回家吃臘八粥啦,今年的粥可香哩!”
“對對對,娘說今年稅輕了,所以熬的粥比往年稠,還加了紅棗!”孩子們歡笑起來,一起奔向村裡,把闖王高大哥扔在了身後。
高大哥悵然若失,不過很快有人來喚他吃餃子,於是很快把剛纔的一點不快拋在了腦後,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