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6章 四種毛病
蔣潮生粗聲大氣的道:“好叫秦少保曉得,杜掌櫃年紀大了夜裡睡不踏實,稍微重點聲音就會驚醒,他就要大發脾氣,正好我們四個都有晚上鬧出響動的毛病,所以杜掌櫃入夜後就不要我們服侍,老人家獨自睡在他的房間裡。他病死那天,我們四個都在隔壁房間裡歇息,是第二天早晨起來,叫門他不應,小的們急壞了,推門進去才發現他死在牀上,屍身都已經涼了,唉,真是怪嚇人的。”
夜裡鬧出響動的毛病?秦林玩味的笑了,和顏悅色的道:“把你們的毛病,都告訴本官好不好?”
“當然,”蔣潮生毫不猶豫的說:“小的夜裡打鼾,聲音震得房樑響,嘿嘿,要是小的待在杜掌櫃房裡呀,他根本就睡不着!”
秦林笑了,這傢伙平時說話,離近了都能震得人耳朵嗡嗡響,打鼾估計也打得很有力度。
接下來輪到沈浪飛,他白淨的臉皮紅了紅,很不好意思的道:“小人、小人有夜驚的毛病,有時候做噩夢突然驚醒,失驚打怪的叫喊。”
矮壯的韓海舟接着道:“小人做夢說胡話,嘴裡翻來覆去的唸叨,第二天醒來,連自己也不曉得唸的什麼。”
最後楊波平猶豫了一下,見秦林目光灼灼的瞧着他,才結結巴巴的道:“小的,小的從小就有遊魂症,有的時候夢中爬起來東走西走,不知道做些什麼,過一陣子又回牀上睡下。”
遊魂症?秦林瞳孔微微一縮,這是夢遊的別稱。
四個夥計,分別是打鼾、夜驚、夢囈、夢遊,正好湊到了一塊,這案子是越來越有意思了……陸遠志同樣也被遊魂症引起了注意,他眼皮跳了兩下,眯着眼睛把楊波平打量一番,於是咱們陸長官胖胖的臉上,又像以往那樣露出了某種明悟的神色,只是他見秦林始終沒有說破,才終於忍住了一拍大腿的衝動。
秦林想了想,又問道:“你們說推門衝進去,那麼就是說,當時門並沒有從裡面閂上?”
蔣潮生撓了撓頭皮,遲疑着道:“門閂啊,是當場撞斷的……對,我們四個人一起撞的,當時小楊用力太大,還差點跌倒呢。”
“是、是的,”楊波平嘴角不自然的朝兩邊扯了扯,勉強笑了笑。
秦林瞧在眼中,又笑着問道:“除了把杜掌櫃屍身搬出來之外,你們有沒有動房間裡的東西,比如窗戶?”
沒有沒有,蔣潮生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杜掌櫃突然死了,咱們都很害怕,還是小沈把屍身搬出來的,秦少保您別看他說話就紅臉像個大姑娘,當時就他膽兒大……對了,瞧我都說到哪兒去了,秦少保您看我們四個怕得要命,哪兒還敢在房間裡多留,更不會去碰裡面的東西了。”
韓海舟也鼓起勇氣,指了指窗戶:“我記得撞開門進去的時候,窗子就是這麼關着的。”
秦林微微點頭,踱步走到房間裡,摸着下巴慢慢思忖。
這間房子正中間陳設着一張八仙桌,兩把靠背椅子,桌子下面一隻矮凳,左邊靠牆兩隻衣櫃,臨街的窗口底下襬着張生漆大牀。
秦林踱到牀邊,仔細看了看牀的寬度,又伸手做了個推窗的動作,因爲膝蓋正好被牀沿頂住,感覺很彆扭,以他的身高和臂長,剛好能站在牀邊推到窗戶,卻不好發力了。
“秦哥,你要開窗?”陸遠志屁顛屁顛的湊上來,雙膝跪在牀上去推窗子:“得趴在牀上,這樣……”
嘎嘎嘎~~吱呀——,窗戶被推開了,外面的新鮮空氣透進來,把室內梅雨季節的陳腐味道沖淡了許多。
外面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此時正逢集市的曰子,街面上各色小攤小販,出售瓜果蔬菜的農夫農婦,挑着野獸皮毛的獵人,互相擠得水泄不通,街道兩邊的店鋪,大大小小生意進行得的熱火朝天,陽光明媚,生趣盎然。
相比之下,室內的陰暗潮溼發黴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扇窗戶,是否代表了生與死的距離?
啪!秦林跪在牀鋪上,帶着白繭綢手套,重新關上了窗戶。
剎那間人們眼前一黑,室內重新變得光線陰暗,厚重的窗戶甚至隔絕了街市的喧鬧,那種熱鬧中的生氣,彷彿也被關在了窗戶之外。
“你們四個,應該不是五峰海商的老夥計吧?”秦林跳下牀,漫不經心的問道。
蔣潮生沒多考慮就說:“是、是的,我們都是一個村出來的,前年五峰海商過來招人,咱們就投了進去,今年又跟了杜老掌櫃,先在金華府收、收,不,做生意,後頭纔到龍遊縣來。”
蔣潮生本想說收銅錢的,畢竟知縣羅東巖就在這裡,不好當着他面說這事,又改了口。
羅東巖是又好氣又好笑,五峰海商做的事情,他也約略知道點兒。在羅知縣心目中,欽差大臣秦林就是爲了五峰海商撐腰,才專程到這裡來的,這不,雞蛋裡挑骨頭,非得把一起病亡搞成命案,不就是爲了抖他欽差大臣的威風,挾制地方官府嗎?
陸遠志小眼睛閃閃發亮,得知四人身份他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湊到秦林身邊低聲問道:“秦哥,你咋知道他們是五峰海商的新夥計?”
“很簡單,如果他們是很早就跟着杜掌櫃的,至少不會那麼害怕他的屍體吧,”秦林笑了笑,又沉吟道:“奇怪,夜裡很容易驚醒的老掌櫃,偏偏帶了四個夜裡有毛病的夥計……”
羅東巖跨上一步,施禮道:“秦少保,本案應該不是什麼獨行大盜殺人吧?本縣雖然不能自誇教化仁德,但這龍遊縣地方偏僻民風淳樸,從不曾聽說有外來的兇賊。”
“當然不是劫財,”秦林假裝沒聽出羅東巖口中的那點兒不滿。
杜掌櫃帶來收購銅錢的本金,是錢莊會票摺子,要簽字畫押再由另一位掌櫃附署才能提現,就算被竊走也沒用,當然這摺子也不曾失竊,一直好好的待在他的行李之中。那名掌櫃住在另外一處客棧,杜掌櫃死後,就趕緊率手下回杭州報信了。
至於杜掌櫃生活所需隨身攜帶的銀錢,加起來也就三四十兩而已,也都完完整整的在這裡,沒有被偷走。
羅東巖身爲本地知縣,當然事先了解到這些情況,所以自始至終沒有按命案處理,而秦林一來就橫挑鼻子豎挑眼,自然惹得羅東巖不快,雖不敢明着爭執,言語中總要帶幾個軟釘子的。
秦林也不管羅知縣怎麼想,最後又問蔣潮生:“你們知不知道,杜掌櫃究竟是怎麼得了痢疾的?”
蔣潮生想當然的道:“多半是那天連吃了幾碗豬腸粉吧,他年紀大了,哪裡吃得消這油膩東西?只沒想到他年紀雖大,平時倒也健旺,竟因爲幾碗豬腸粉就送了命,真是、真是……”
老人家年紀大了,平時看上去精神頭旺健,也許突然什麼疾病,一下子就被擊倒,這種事情實在是屢見不鮮的,救治往往措手不及。
只不過,牛大力、陸遠志和衆錦衣官校聽說杜掌櫃是吃多了豬腸粉發病而死的,就神色古怪起來,剛纔他們在街上也吃了不少豬腸粉。
吃多了豬腸粉?秦林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那麼,還真得仔細檢查屍身了。”
他立刻吩咐牛大力帶二十名親兵校尉看守現場,將五峰海商四個夥計都看管在此,自己和陸遠志帶着另外八十名校尉趕往城隍廟,檢驗杜掌櫃的屍身。
羅東巖黑這張臉跟在後面,他身爲地方官,當然不可能與欽差大臣相抗,但臉色和心情都差到了極點。
身邊一位紹興師爺瞧出主人的心情,低聲道:“東翁,要不要給您的同年張巡按去封信,託他代爲說項?”
浙江巡按御史張文熙是羅東巖的同年,羅知縣想了想,無可奈何的嘆口氣,覺得也只有託老同年出面,才能送走秦林這尊大神了,便低聲吩咐兩句。
紹興師爺悄悄離開隊伍,徑直回了縣衙……秦林哪裡管他這些小動作?自顧着趕往城隍廟,腳步如飛。
“秦哥,爲嘛你聽說是吃了豬腸粉,就更加要檢驗屍首了?”陸遠志眨着眼睛,小聲問道。
秦林鼻子裡哼了一聲,眼睛微微眯起:“杜掌櫃是風口浪尖出沒的老海商,你當海上行船都像金宣慰使那幾艘四千料大船呢?出海之後,哪裡有那麼多講究,生蛆的肉也要吃,發黴的餅也要啃,打到的海味也生冷不忌、油膩不論,杜掌櫃要是吃碗腸粉就拉稀,他不該活到六十多,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陸遠志恍然大悟,衝秦林豎起大拇哥:秦哥,牛!這才叫見微知著哩。
金櫻姬的四千料鉅艦上面,官艙陳設之華麗不亞於王府,她每天還用淡水沐浴,山珍海味齊全,每餐食不厭精;可那些真正到各地去做生意的船,條件就差得太多了,帶點豆子,路上發豆芽就是蔬菜,帶點乾肉,生了蛆就用臭鹹魚把大部分蛆引出來,然後連肉帶着剩下的蛆照吃不誤,裝淡水的大木桶,到了航程後面幾天,裡面全是小蟲……杜掌櫃當了幾十年海員,絕對是一副鐵齒銅牙不鏽鋼腸胃,莫說吃什麼豬腸粉,就算生吃豬腸子,他也不該拉稀跑肚!
(未完待續)